一问,老爷可糊涂了,只望着褚大娘子。褚大娘子说:“嗳哟,妈哟!你怎么这么实心眼儿呀!”因合安老爷说道:“他问就是跟我干娘的那个长姐儿姑娘。论那个人儿啊,本来可真也说话儿甜甘,待人儿亲香,怪招人儿疼的。不是前番我干娘在我们那庄儿上住了那几天吗,他就合人家好了个蜜里调油,临走合那个怪哭的。只问人家多早晚还瞧他来,那一个就赚他说:‘得了空儿就来。’他就从那天盼起,一直盼到今儿个了。”
  列公,你看只一个长姐儿,也会闹得这等千里逢迎,众口交赞。可见“声气”这途也不可不走的。只是这些事安老爷怎的弄得清楚?无奈那位姨奶奶还只管在那里唠叨着问,老爷只得随口说:“等我回去,大约他就该来看你来了。”说着,才细看那两个孩子,只见一个漆黑,一个雪白。那漆黑的是个宽脑门子,大下巴,逼真的一个邓九公;那雪白的是个肉眼胞儿,扁脸蛋儿,活脱儿就是他们姨奶奶。
  安老爷看了看,倒底确是“本客自制,货真价实,原板初印,一丝不走”的两个孩子,心中十分欢喜,说道:“好两个孩子!宜富当贵,既寿且昌,将来一定大有造化!”把个邓九公乐的,说:“借二叔的吉言,托二叔的福。这俩孩子还没个名字呢,老弟索兴借你这管文笔儿合这点福缘儿。给他俩起俩名字,替我压一压,好养活。”
  安老爷说:“这倒用不着文法。”因想了想道:“九哥,你这山东至高的莫如泰山,至大的莫如东海,就本地风光上给他取两乳名,就叫他‘山儿’、‘海儿’。那大名字竟排着我家玉格那个‘马’字旁的‘骥’字,一个叫他邓世骏,一个叫他邓世驯。骏,马之健者也;驯,马之顺者也。你道好不好?”
  邓九公拍手道:“好极了!好极了!就是这么着。老弟,你瞧愚兄是个糙人,也不懂得如今那些拜老师收门生的规矩,率真了说罢,剪直的我就叫这俩孩子认你作个干老儿,他俩就算你的干儿子,你将来多疼顾他们点儿。你说这比老师门生痛快不痛快?”安老爷见他这样至诚,倒也无法,只得也收在门下。这才合老头儿出了那间屋子,彼此坐谈,叙了些离情,问了些近况。这话暂且按下不表。
  却说邓家来的那班男客因邓九公年高,大家都不敢劳动他相陪,自有褚一官同邓九公的几个徒弟合他家门馆先生们款待。内里的女客也有邓家从淮安跟了九公来的几个远房本家女眷们张罗。只邓九公合安老爷这阵演说养孩子,瞻仰奶孩子,大家早已吃了面告辞而去。褚一官是里外应酬,忙得不得住脚。才得进来,褚大娘子便迎头嘈嘈他道:“喂!你竟忙你的罢。老爷子来了这么半天,你也不知张罗张罗他老人家的饭!”褚一官道:“这会子呢!我才就问了华相公了,他说二叔在悦来店早吃了饭来了。”
  邓九公听了,便嚷起来道:“可是只顾一阵闹孩子,我怎的也不曾问老弟你吃饭不曾?你来也来到了,却怎的又在镇上打尖,不到我这里来吃!”老爷才把此来从水路载得一百二十坛好酒给他祝寿,恰好今日也到镇上,方才在那里遇见照料了一番,就便打了尖,以及把行李车辆都留在后面,自己骑了个驴儿先来的话说了一遍。邓九公听了,乐的连道:“有趣,有趣!多谢,多谢!这够愚兄喝几年的了。喝完了,要还耐着烦儿活着,再合你要去。”
  正说着,后面的酒车、行李车也来到了。邓九公便叫褚一官着落两个明白庄客招呼跟来的人,又托他家的门馆先生管待程相公,又嘱咐把酒先给收在仓里,闲来自己去收。褚大娘子便叫他带人把老爷的行李都搬进来。安老爷道:“行李不必搬进来了,我在甚么地方住就搬到那里去,岂不省事!”
  邓九公道:“就请你先去看看我给你预备的这个住的地方。”说着,拉了老爷就走。
  安老爷正不知是那里,只得跟了他。只见他出了正房,就奔了那三间东厢房去。安老爷同他进去一看,只见那三间屋子糊饰得干净,摆设得齐整,铺陈得簇新。里间儿还安着一分极精洁的床帐,临窗也摆了一张画案,上面也摆了些笔砚。
  最奇不过的是这老头儿家里竟会有书,案头还给摆了几套书,老爷看了看,却是一部《三国演义》,一部《水浒》,一部《绿牡丹》,还有新出的《施公案》合《于公案》。其余如茶具酒具以至漱盥的这分东西,弄了个齐全。甚至如新买的马桶,新打的夜壶,都给预备在床底下。安老爷看了这两件家伙,自己先觉得有些用不惯。便说道:“老兄,你实在过于费事了。但是我在里头住着究竟不便。”
  正说着,褚大娘子合那位姨奶奶也过来,褚大娘子听见,说道:“不便?你老人家只好将就点儿罢。依我们老爷子的主意,还要请你老人家在正房里一块儿住来着呢。还是我说的,我说:‘那位老爷子的脾气,管保断不肯。’我费了这么几天的事,才给你老人家拾掇出这个地方儿来。那边厢房里就是我合女婿住着。这又有甚么不方便的呢!”说着,不由老爷作主,便合他女婿说:“你把华相公叫过来,我告诉他,就叫他们大伙儿把行李搬进来,我这儿就瞧着归着了。”安老爷处在这凿不来方孔的地方,也无可如何,只得听他调度。一时搬进行李来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