;那庄农人家,耕种刨锄,剩些衣食,也叫作‘有主儿的钱’。此外,有等贪官污吏,不顾官声,不惜民命,腰缠一满,十万八万的饱载而归;又有等劣幕豪奴,主人赚朝廷的,他便赚主人的,及至主人一败,他就远走高飞,卷囊而去;还有等刁民恶棍,结交官府,盘剥乡愚,仗着银钱,霸道横行,无恶不作,这等钱都叫作‘没主儿钱’。凡是这等,我都要用他几文,不但不领他的情,还不愁他不双手奉送。这句话要说白了,就叫作‘女强盗’了。”公子说:“姑娘言重。据这等听起来,虽那昆仑、古押衙、公孙大娘、线娘等辈,皆不足道也!‘强盗’云乎哉!‘强盗’云乎哉!”姑娘忙拦他道:“算了,够酸的了!”
  那张金凤接着问道:“我看姐姐这等细条条的个身子,这等娇娜娜的个模样儿,况又是官宦人家的千金,怎生有这般的本领?倒要请教。”那姑娘道:“这也有个原故。我家原是历代书香,我自幼也曾读书识字。自从我祖父手里就了武职,便讲究些兵法阵图,练习各般武备,因此我父亲得了家学真传。那时我在旁见了这些东西,便无般的不爱。我父亲膝下无儿,就把我当个男孩儿教养。见我性情合这事相近,闲来也指点我些刀法枪法,久之,就渐渐晓得了些道理。及至看了那各种兵书,才知不但技艺可以练得精,就是膂力也可以练得到。若论十八般兵器,我都算拿得起。只这刀法、枪法、弹弓、袖箭、拳脚,却是老人家口传心授。又得那位老英雄赠我的这头驴儿。这驴儿日行五百里,但遇着歹人,或者异怪物事,他便咆哮不止,真真是个神物。因此任我所为,就把个红粉的家风,作成个绿林的变相。这便是我的来历。我可不是上山学艺,跟着黎山老母学来的。”张金凤也嫣然一笑。
  张老夫妻在旁听了,只是点头咂嘴。安公子说道:“方才我看那些和尚都来得不弱,那个陀头尤其凶横异常,怎的姑娘你轻描淡写的就断送了他?今听如此说来,原来家学渊源,正所谓‘惟大英雄能本色,是真名士自风流’了!”
  十三妹道:“你先慢讲这些闲话。如今我的话是说完了,要请教你了。你我在悦来店怎的个遇见,怎的个情由,他三位无从晓得,也与他三位无干,此时不必饶舌。只是我临别的时节那等的嘱咐你,千万等我回来见面再走,你到底不候着我回店,索性等不到明日,仓猝而行,这怎么讲?这也罢了,只是你又怎的会走到这庙里来?倒要请教。”
  安公子听了这话,惭惶满面,说道:“姑娘,你问到这里,我安骥诚惶诚恐,愧悔无地!如今真人面前讲不得假话,我在店里听了姑娘你那番话,始终半信半疑。原想等请了褚一官来,见了他再作道理。不想那请褚一官的骡夫还不曾回来,那店主人便来说了许多的混帐话,我益发怕将起来。正说着,两个骡夫回来,又备说那褚一官不能前来,请我今晚就在他家去住的话。那骡夫、店家又两下里一齐在旁撺掇,是我一时慌乱,就匆匆而走。不想将上那座高岭,又出桩岔事,连那不通人性的哑吧畜生也欺负起人来,忽然的一惊,就跑到此地。要不亏两个骡夫沿途保护,他还不知跑到那里才止。偏偏的又投了这凶僧的一座恶庙,正所谓‘飞蛾投火,自取焚身’。姑娘,我死不足惜,只是我读书一场,不得报父母的大恩,倒误了父母的大事,已经十死莫赎了!如今幸而不死,又把姑娘你一片侠肠埋没得暧昧不明,我安龙媒真真的愧悔无地!”
  十三妹道:“你也晓得后悔?我索性叫你大悔一悔。你不但不曾认清我这番好意,你连那骡子的好意都辜负了。听我告诉你,你方才口口声声骂的那个欺负你的畜生,正是你的救命恩人;你心心念念感激的那两个骡夫,倒是你的勾魂使者!”安公子听了,吃惊道:“姑娘,你此话怎讲?”那张老夫妻二人合张金凤听了这话,更摸不着头脑。只听姑娘望着大家说道:“今日这场是非,也叫作‘合当有事’。我今日因母亲的薪水不继,偶然出来走走。不想走到岔道口的山前,遇见两个人在那里说话。我骑着驴儿从旁经过,只听得一个道:‘咱们有本事硬把他被套里的那二三千银子搬运过来,还不领他的情呢!’我听了这话,一想,这岂不是一桩现成的事?与其等他搬运,我何不搬运来用用?因把牲口一带,绕到山后,要听听这桩事的方向来历。”安公子便问道:“究竟是两个甚么人呢?”十三妹笑道:“好叫你得知,就是你感激不尽的那两个骡夫。”说着,便把他怎的抱怨,怎的商量,怎的说不到二十八棵红柳树送信,回来怎的赚安公子出店上路,怎的到黑风岗要把他推落山涧,拐了银子逃走的话,说了一遍。又把自己如何借搬弄那块石头搭话才得说明,临别又如何谆谆的嘱咐安公子不可轻易动身,他到底怀疑不信,以致遭此大难,向张金凤并张老夫妻诉了一番。
  张金凤这才得明白这姑娘的始末根由。就连安公子也是此时才如梦方醒,只听他说道:“姑娘,我安龙媒枉读诗书,在你覆载包罗之下,全然不解。如今看了你这番雄心侠气,竟激动我的性儿了!我竟要借你这把钢刀一用?”说着,伸手就拿那刀。十三妹一把按住,问他道:“你这又作甚么?这个东西可不是顽儿的,一个不留神,把手指头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