听见各店里沸沸扬扬的传说,茌平县黑风岗庙里一个和尚、一个陀头、一个女人,因为妒奸,彼此自相残害,经本县的一位胡县官访察出来。那地方上百姓也有受过那和尚荼毒的,人人称快,感念那位胡县官,都称他作青天太爷。”安老爷笑道:“此所谓‘齐东野人之语’也。”那时叶通正在那里伺候老爷吃饭,便问道:“这话大约是真的。”老爷道:“你又怎么晓得?”叶通道:“这里的二府就合茌乎的这位胡太爷是儿女亲家。奴才有个舅舅跟胡太爷,昨日打发来看姑奶奶,他也是这等说。还说胡太爷因此上台见重,说他留心地方公事,还保了卓异了呢。”老爷听了不禁大笑,说:“这可叫作‘天地之大,无所不有’了。若果如此,不但那女子可以远祸,我们也可放心。”
  公子答应了个“是”,就趁势回道:“倒是儿子这里另有件未完的心事。”老爷忙问:“何事?”公子便把失了那块砚台的话说出来。老爷先说了句“可惜”,便问:“怎的会丢了?”
  公子道:“只因正在贪看十三妹在墙上题的那折词儿,他又催促着走,一时匆匆的便遗失了。”安老爷问:“又是甚么词儿?”
  公子见问,便从靴掖里把自己记下的个底儿掏出来,请老爷看。安老爷看了一会,说:“这个女子好生奇怪!也好大神煞!
  你看他这折《北新水令》,虽是不文,一边出豁了你,一边摆脱了他,既定了这恶僧的罪名,又留下那地方官的出路。看他这样机警,那砚台他必不肯使落他人之手。只他这词儿里的甚么‘云端’‘云中’,自是故作疑人之笔,他究竟住在何处,你自然问明白了?”公子道:“也曾问过,无奈他含糊其词,只说在个‘上不在天,下不着地’的地方住。并且儿子连他这称谓都留心问过,问他这‘十三妹’三个字,还是排行,还是名姓,他也不肯说明。”老爷道:“嗯,这是甚么话!
  无论怎样,你也该问个明白。在他虽说是不望报,难道你我受了人家这样大德,今生就罢了不成?”公子见父亲教训,也不敢辩说他怎生的生龙活虎一般,我不敢多烦琐他。只得回道:“将来总要还他这张弹弓,取我们那块硕台,想来那时也可以打听得出来的。”
  老爷只是摇头,一面口里却把那词儿里“云中相见”四个字翻来覆去不住的念,又用手把那“十三妹”三个字在桌子上一竖一画不住的写。默然良久,忽然的把桌子一拍,喜形于色,说道:“得之矣!我知之矣!”因忙问公子道:“这姑娘可是左右鬓角儿上有米心大必正的两颗朱砂痣不是?”罢了!这公子实在不曾留心,只得据实答应。老爷又问道:“那相貌呢?”公子道:“说起相貌来,却是作怪,就合这新媳妇的相貌一样。不但像是个同胞姊妹,并且像是双生姊妹。”老爷道:“这又是梦话了,我又何曾看见你这新媳妇是怎生个相貌呢?”公子一时觉得说的忘情,扯脖子带脸臊了个绯红。老爷道:“这又臊甚么?说呀!”公子只得勉强道:“此时说也说不周全,等父亲出去看了媳妇就明白了。大约这个是一团和气幽娴,那个是一派英风流露。”老爷听了,笑了一笑,说道:“文法儿也急出来了。”公子也陪着一笑。
  列公,天下第一乐事莫如谈心,更莫如父子谈心,更莫如父子久别乍会异地谈心,尤其莫如父子事静心安苦尽甘来久别乍会的异地深夜谈心。安老爷合公子此时真真是天下父子第一乐境,正所谓“等闲难到开心处,似此开心又几回”了。
  公子见老人家心开色喜,就便请示父亲:“方才说到那十三妹,父亲说‘得之矣,知之矣’!敢是父亲倒猜着他些来历么?”老爷道:“岂但猜着!此事你固然不得明白,连你母亲大约也未必想的到此,我心里却是明白如见。此时且不必谈,等我事毕身闲,再慢慢的说明。我自然还有个道理。”公子听如此说,便不好再问,只得未免满腹狐疑。那时不但安公子设疑,大约连听书的此时也不免发闷。无如他著书的要作这等欲擒故纵的文章,我说书的也只得这等依头顺尾的演说,大众且耐些烦,少不得听到那里就晓得了。
  闲话搁起。一时安老爷饭罢,收拾了家具,又同安公子计议了一番公事如何清结,家眷怎的位置。公子便在父亲屋里小床上另打了一铺睡下。众家人也分投安置。一宿无话。
  次日清早,安太太便遣晋升来看老爷、公子,并叫请示:“那银子怎的个办法?早一日完了官事,也好早一日出去。”老爷便教公子去告知他母亲:“这事不忙在一刻,再候两三日,乌克斋总该有信来了,那时再定规。你也就去合你娘亲近亲近去。”
  公子才要走,晋升回道:“请大爷等一刻再走罢。将才奴才来的时候,街上正打道呢,说河台大人到马头接钦差去,已经出了衙门了。路上撞见,又得躲避。”老爷问道:“也不曾听见个信儿,忽然那里来了这等一个钦差?”晋升道:“奴才们也是才听见说,说是一位兵部的甚么吴大人。这位钦差来得严密得很,只带着两个家人,坐了一只小船儿,昨夜五更到了码头,天不亮就传码头差到船上,交下两角文书来,一角札山阳县预备轿马,一角知照河台钦差到境。这里县太爷早到码头接差去了。”安老爷心想:“