怎的借弓退寇,那盗寇怎的便是方才讲的那牤牛山海马周三,他见了那张弓怎的立刻备了人马护送公子安稳到淮,公子又怎的在庙里落下一块宝砚,十三妹怎的应许找寻,并说送这雕弓取那宝砚,自己怎的感他情意,因此辞官亲身寻访的话,从头至尾说了一遍。
  邓九公这才恍然大悟,说:“怪道呢,他昨日忽然交给我一块砚台,说是一个人寄存的,还说他走后定有人来取这砚台,并送还一张弹弓,又嘱我好好的存着那弹弓,作个记念。我还问他是个何等样人,他说:‘都不必管,只凭这宝砚收那雕弓,凭那雕弓付这宝砚,万不得错。’路上的这段情节,他并不曾提着一字。再不想就是老弟合贤侄父子。这不但是这桩事里的一个好机缘,还要算这回书里的一个好穿插呢!”说着,直乐得他一天烦恼丢在九霄云外,连叫:“快拿热酒来!”
  安老爷道:“酒够了。如今既要商量正事,我们且撤去这酒席,趁早吃饭,好慢慢的从长计较怎的个办法。”褚大娘子也说:“有理。”老头儿没法,说道:“我们再取个大些的杯子,喝他三杯,痛快痛快!”说着,取来,二人连干了三巨觥。
  恰好安公子已吃过饭,同了褚一官过来,安老爷便把方才的话大略合他说了一遍。公子请示道:“既是这事有个大概的局面了,何不打发戴勤去先回我母亲一句,也好放心。”邓九公听了道:“原来弟夫人也同行在此么?现在那里?”褚大娘子也说:“既那样,二叔可不早说?我们娘儿们也该见见,亲香亲香。再说,既到了这里,有个不请到我家吃杯茶的?”
  邓九公也道:“可是的。”立刻就要着人去请。
  安老爷道:“且莫忙。如今这十三妹既访着下落,便姑奶奶你不去约,他同媳妇也必到庄奉候,好去见那位十三妹姑娘。今日这天也不早了,而且不可过于声张。”因吩咐公子道:“不必叫戴勤去,留下他我另有用处。就打发华忠带了随缘儿去,把这话密密的告诉你母亲合你媳妇,也通知你丈人、丈母。就请你母亲合媳妇坐辆车儿,止带了戴勤家的、随缘儿媳妇,明日照起早上路的时候,从店里动身,只说看个亲戚,不必提别的话。留你丈人、丈母合家人们在店照料行李。他二位自然也惦着要来,且等事体定规了再见。这话你把华忠叫来,我当面告诉他,外面不可声张。”褚一官道:“我去罢。”
  一时,叫了华忠并随缘儿来,安老爷又嘱咐一遍,又叫他到一旁耳语了一番,只听他答应,却不知说的甚么。
  老爷因向褚一官道:“这一路不通车道罢?”邓九公道:“从桐口往这路来没车道,从这里上茌平去有车道,我们赶买卖运粮食都走这股道。”褚大娘子又向褚一官道:“叫两个妥当些的庄客同他爷儿俩去。”老爷道:“两个人够了,这一路还怕甚么不成?”褚大娘子道:“不是怕甚么。一来,这一路岔道儿多,防走错了;二来,我们也该专个人去请一请;三来,大短的天,我瞧明日这话说结了,他娘儿这一见,管取舍不得散,我家只管有的是地方儿,可没那些干净铺盖,叫他们把家里的大车套了去,沿路也坐了人,也拉了行李。”褚一官道:“索性再备上两个牲口骑着,路上好照应。”说着,同了华忠父子出去,打发他们起身去了。
  邓九公先就说:“好极了。”因又向安老爷道:“老弟,看我说我的事都得我们这姑奶奶不是?”褚大娘子道:“是了,都得我哟!到了留十三妹,我就都不懂了!”邓九公哈哈的笑道:“这又动了姑奶奶脾气了!”大家说笑一阵。邓九公又去周旋公子,一时又打一路拳给他看,一时又打个飞脚给他看。褚大娘子在旁,一眼看见公子把那香袋儿合平口抽子都带在身上,说道:“大爷,你真把这两件东西带上了?你看,叫你带的那活计一趁,这两件越发得样儿了!”公子道:“我原不要带的,姨奶奶不依么!我没法儿,只得把二百钱掏出来交给我嬷嬷爹,才带上的。”安老爷道:“姑奶奶,你怎么这等称呼他?”褚大娘子道:“二叔,使得。我们叫声二叔,就同父母似的,这大爷跟前我可怎么好‘老大’‘老大’的叫他呢?我们还论我们的。万一我有一天到了二叔家里,我还合他充续嬷嬷姑姑呢!”因问着公子道:“是不是?”公子也只得一笑。
  安老爷道:“那我们又不敢那样论法了。”
  说话间,那位姨奶奶早已带了人把饭摆齐。安老爷坐下,看了看,也有厨下打发的整桌鸡鱼菜蔬,合煮的白鸭子白煮肉;又有褚大娘子里边弄的家园里的瓜菜,自己腌的肉腥,并现拉的过水面,现蒸的大包子。老爷在任上吃了半年来的南席,又吃子一道儿的顿饭,乍吃着这些家常东西,转觉得十分香甜可口。只见邓九公他并不吃那些菜,一个小小子儿给他捧过一个小缸盆大的霁蓝海碗来,盛着满满的一碗老米饭,那个又端着一大碗肉、一大碗汤。他接来,把肉也倒在饭碗里,又泖了半碗白汤,拿筷子拌了岗尖的一碗,就着辣咸菜,唿噜噜、噶吱吱,不上半刻,吃了个罄净。老爷这里才吃了一碗面,添了半碗饭。因道:“老哥哥的牙口竟还好?”他道:“不中了,右边儿的槽牙活动了一个了。”
  一时饭毕,便挪在东间一张方桌前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