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留神,手碰了手;这大约也是安太太平日排出来的规矩。大爷接过茶去,她又退了两步,这才找补着请了方才没得请的安。

  那个安大爷是父母之所爱亦爱之,父母之所敬亦敬之,远远儿的合着腰儿,虚伸了一伸手,说:“起来,起来。”这才回过头去喝了那碗茶。那长姐儿一旁等接过茶碗来,才退出来。这段神情儿,想来还是那时候的世家子弟家生女儿的排场;今则不然,又是怎的个情形呢?

  安公子此时才得腾出嘴来,把程师爷并他丈人不来的原故回明,又问了父亲近日的起居,周旋了一阵舅母、岳母。安老爷道:“你也闹了这几天了,歇歇去罢!”公子又说了几句闲话,才退出来。金、玉姐妹儿两个,正在那里给婆婆舅母装烟。

  那位亲家太太是惯下来了,总是自己揉一袋烟,丫头拿过香盘子去点。安太太接过烟去,说:“你们也跟了去罢!”她姐妹一时还有些不好意思,只笑着答应。太太道:“这有什么脸上下不来的!我告诉你们,作了个妇道,夫妻之间这个欠礼儿断错不得;错了,人家倒有笑话。”二人才答应去了。及至到了自己屋里,小夫妻三个,自然也有一番仪节情致。

  不一时,张亲家老爷也回来了,安老爷夫妻迎着他,道过乏;他坐谈了一刻,便过女儿房中去。安老爷因他也须到家歇息歇息,便说:“过日再备酌奉请。”随又带了公子亲自过去道乏,张太太也杀鸡为黍的给她那位老爷备了顿饭。这日里边,正是舅太太给外甥接场,她闺中就借此补庆中秋。接着连日人来人往,安公子也出去拜了两天客。

  那时离出榜还有半月光景。这半月之中,凡是下场的,最好过也最不好过。好过的,磨盾三年,算完了一桩大事,且得消闲几日。不好过的,出得场来,看看谁脸上都象个中的,只



  疑心自己不象;回来再把自己的诗文,摹拟摹拟,都也不作孙山外想;及至看了人家的,便觉自己场作不及他人出色;方寸中是顷刻楼台,顷刻灰烬,转消闲得不耐烦。安公子更是个要好的人,何况他心理还比人多着好几层心事,觉得望着放榜那个日子,更有个挨一刻似一夏的光景。只这等挨来挨去,风雨催人,也就重阳节近。

  那贡院里衡鉴堂那三位主考,他三位自八月初六日在午门听宣见,钦点入闱,便一面吩咐家中,照例封门回避,自己立刻从午门进了贡院。那些十八房同考官,以至内帘各官,也随着进去关防起来。紧接着便有顺天府尹,捧到钦命题目。三位主考拆了封,十八位房官一齐上堂,打躬参见,就请示主考的意旨,这科要中那一路的文章,以凭遵奉去取。那位大主考方老先生,便先开口说道:“方今朝廷在整饬文风,自然要向清真雅正一路拔取真才。若只靠着才气,摭些陈言,便不好滥竽充数了。”那一位方公也附会道:“此论是极,近科的文章本也华靡过甚,我即奉命来此,若不趁此着实的洗伐一番,伊于胡底。诸公把这话奉为准绳罢!”那位旗员主考也随着人云亦云。,众房官都晓得二方的文章,向来是专讲枯淡艰涩一路的,所以发此议论;但是文章是件有定评的公器,所谓“羽檄飞书用枚皋,高文典册用相如” ,怎好拿着天下的才情,就自己的范围?大家心里都窃以为不然,却又一时不好空口争得。只得应着下来,依然打算各就所长,凭文取士。

  不想内中有个第十二房的同考官,这人姓娄名养正,号蒙斋,是个陕西拔贡出身,荐升刑部主事,乃伪周天册万岁武则天时候,宰相娄师德之后。他从年轻时候得了选拔,便想到他祖上唾面自干的那番见识,究竟欠些褒气,因此一登仕途,便



  有意居乡介介,在朝侃侃。久而久之,弄得一个执性矫情的谬品;老着那副笑比河清的面孔,三句话不合,便反插了两只眼睛,叫将起来,因此等闲人轻易不去近他。他却又正是专摩二方的文章发的科甲,因此听了那二位方老先生的议论,大是佩服,高谈阔论的着实赞襄了一番。众人也不去辩驳他,各各默然而退。只这一番,别一个不知怎样,安公子的功名,已先是早被安老爷料着,果然有些拿不稳了。那知天下事,阳差之中,更有阴错,偏偏的公子的那本朱卷,进到内帘,十七房是不曾分着,恰恰分到这位娄公手里。

  那日正逢他晚餐已过,酒肴饭饱,有些醺然,跟班也去自取方便。他点上盏灯,暖了壶茶,一个人静静的把那些卷子批阅起来。请问这等一个宁刻勿宽的人,阅起文来岂有不宁遗勿滥的理。当下连阅了几本,都觉少所许可,就点了几个蓝点,丢过一边。随又取过一本来,看了看成字六号,却是本旗卷。

  见那三篇文章,作得堂皇富丽,真个是“玉磐声声响,金铃个个圆”。虽是不合他的路数,可奈文有定评,他看了也知道爱不释手,不曾加得圈点,便粘了个批语。才想印上荐条,加上圈子,荐上堂去,忽然转念一想道:“不可,一则大主考既是那等交代在先,况且这卷子又是本旗卷,知他是个甚等巨族大家的子弟。倘然把他荐上去,他二位老先生倒认作我要收这个阔门生,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