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许和我闹一大车书;你就请出孔圣人来也不中用。这件事总得给人家弄成了。”论安老爷这个人,蹈仁履义,析矩周规,不得不谓之醇儒。只是到了他那动称三代起来,却也令人不好和他共事。不知这位舅太太怎的一眼把个生克制化的道理看破了,只要舅太太一开口,水心先生那副正经面孔,便有些整顿不起来。也搭着这位老儿的近况,正是身静心闲,神怡心会,听舅太太说了这阵,便笑道:“夫商量者,商其事的可否,互相商酌而行之谓也。你如今话不曾说,先说请出孔圣人来也不中用,然则还商出些甚么量来?”舅太太道:“我不管这些,你这说应不应罢!”安老爷道:“益发大奇,你就叫我看篇文章,也得先有个题目。如今文章倒作了大半篇,始终未曾点出题来,却叫我从那里应起?”舅太太又道:“姑老爷常说的呀,孔夫子的徒弟,讲怎么听见一样儿,就会知道两样儿;又是谁还能知道十样儿呢!

  姑老爷这么大学问,难道我说了这么几句话,你还听不出个四五六儿来吗?”安老爷道:“啊!《论语》要这等讲法,亦吾



  夫子之厄运也。”安太太道:“你们可呕坏了人了,这到那一年是个说得清楚啊!等我说罢!”因说道:“ 张亲家的思想,是因为玉格中了,要给他热闹热闹。”才说了一句,安老爷早一副正色道:“要是打算唱戏作贺,可断使不得,这却不敢奉命。”舅太太道:“ 不是用得那么个样儿,等我告诉姑老爷。

  张亲家说的,是他们外省女婿中了状元,都兴丈人家请游街夸官;就是咱们城里头,我也还赶上过老年还兴这个热闹儿,姑老爷想来也赶上了。讲到你中举的时候,我们家可没请过,我先说了,省得你回来,又比出个例儿来。如今张亲家想着,等女婿回来,这里打发人远远儿接出去,给他弄份新执事,也给他插上金花,披上红,把他接了家来。一则是个热闹儿,再者一个小孩子中了会子,也叫他兴头兴头。姑老爷说使得使不得罢?”

  这个当儿,不惟安太太、金、玉姐妹望着老爷,连长姐儿都不错耳轮儿的,听老爷怎么个说法。只见老爷听罢,哑然大笑,说道:“我只道是怎么个难题目,原来为此,何须辞费到如此,此亦不读书之故也。听我讲,那花红不必费心,有朝廷的恩赐,赴琼林宴这日,一榜新进士都要领的;却只有榜眼、探花、传胪一定要披带起来,才成得这个盛典。至于执事,国初的时候,官员都有例用的执事,只翻出《会典》来看,上面载得明明白白。如今玉格既点了探花,自然该有他应用的仪仗。

  这事便是真个请教孔夫子,孔夫子也没个不许可的理,有甚么使不得的?”安太太见老爷难得有这等一桩俯顺群情的事,也自高兴,便闲谈道:“真个的既是例上有的,怎么如今外省还有个体统,京里的官员,倒不许他使呢?”安老爷道:“是不能也,非不许也。你们既不博古,焉得通今,这可就要知因地制宜,因时制宜的道理了。我朝以弓马取天下,从不晓得甚么



  叫作图安逸。国初官员乘马的多,坐轿的少;那班世家子弟都是骑马,还有骑着骆驼上衙门的呢!渐渐的忘了根本,便讲究坐轿车。渐渐的走入下流,便讲究跑快车。渐渐的弄到不能乘车,便讲究雇驴车。渐渐的连雇驴车也不能了,没法,虽从大夫之后,也只得徒行起来了哇!何况一路还要到鼻烟铺里装包烟,茶馆儿去喝碗茶,这要再用上份执事,成个甚么体统?如今既是亲家这等疼孩子,我也不好故却,待我着个人替他照那《会典》上开载的,不奢不俭,置办一份起来何如?”张太太听了半日,听这句话头儿,仿佛是允应了,便和舅太太说道:“我和你说句话儿来着,人家亲家老爷,凭甚事儿,你给他说在理上,他没个不答应的不是?”舅太太道:“说了半天,敢这孔圣人就在这儿呢?”大家一笑而罢。

  安公子传胪下来,授职用了编修,接着领宴谢恩,登瀛释褐,一切公私事宜,应酬已毕,便打算遵着安老爷给他定的那个归第吉期,收拾回园,叩见父母。他未回家之前,那恩赏的旗匾银两,早已领到,安老爷先在庄园门外,立起一对高大朱红旗杆。那庄门外本有无数的大树,此时正是浓荫满地、绿叶团云的时候,远远的望着,那万绿丛中一点红,便有个更新气象。庄门上高悬一面粉油大字“探花及第”的竖匾。迎门墙上,满贴着泥金捷报的报条。出入往来的那班家丁,倍常有兴。里边两位当家少奶奶,早吩咐人在当院里设下天地纸马香烛香案;又扫除佛堂,摆着满堂香具,家祠里也预备祭筵。安老夫妻又叫在何公祠也照样备办一分供献。

  是日,安老爷因是个喜庆日期,兼要叩谢天恩祖德,便穿了件纵锦打边儿加红配绿的打子儿七品补子的公服。安太太、舅太太都是钿子氅衣儿。张亲家老爷,先两日早回了庄园,新置了一套羽毛袍套。亲家太太又作了一件绛色状元罗面,月白



  永春里子的夹纱衫子,穿得纱架也似的。金、玉姐妹此刻是钦点翰林院编修、探花郎的孺人了;按品汉装,也挂上朝珠,穿着补服。两