门台阶下候着。此时长姐儿心里打着这位师老爷连我们老爷都教得起,纵然不能照影上扮的刘备老爷的那位诸葛亮军师那么个气派儿,横竖也有书上说的岳老爷的那位教师周先生那么个光景儿;掉在地下,也不至于象春香儿闹学上的陈最良。只不错眼珠儿从玻璃里向二门望着。正盼望间,但见外面家人从二门旁边跑进来,回了一声说:“师老爷进来了。”紧接着吱喽喽屏门大开,就请进那位师老爷来,她一瞧先有几分不满意。

  原来那位师老爷,生得来虽不必子告之曰:“某在斯,某在斯。”那双眼睛也就几乎视而不见,虽不道得鞠躬如也,那具腰就也带些屈而不伸;半截真掺假的小辫儿搭在肩头,好一似风里垂杨飘细细;一片银镀金的浓胡子绕来满口,不亚如溪边茅草乱蓬蓬;一件本色程青茧单袍子,套一件茄合色羽纱单褂子,他自己赶着这件东西,却叫作羽毛外套。那一件外套上,便钉着那副自来旧的补子。又因省了两文手工钱,不曾交给裁



  缝,只叫他那个馆僮给钉的,以致钉得一片齐着二道褂钮儿,一片齐着三道褂钮儿。便是朱夫子见了,也得给他注明说:“此错简当在第三道褂钮儿子上。”他看了看,似乎合“亵裘长短右袂”的本义,也还说得通,就那么言具上下察也,套在身上。头上只管是明晃晃一顶金角大王殿的纬帽,那帽袢儿从带上便放之则弥六合的来了;脚下那双皂靴底儿上的泥,只管腻抹了个漆黑;袢儿上倒是白脸儿扯光的一层尘土;虽然考校不出他是那年买的,大约从上脚天直到今日,自来也不曾掸掸刷刷,去其旧染之污而自新。

  长姐儿仔细一看,回头和随缘儿媳妇说道:“这是怎么说话呢?一个人就砢碜也得砢碜出个样儿来呀!难为咱们大爷怎么和他一个屋里混混来着!”这个当儿,里间儿的内眷也在那里远远儿的从玻璃里望外看。安太太一见,先就说道:“敢则只是姑老爷天天儿叫得震心的他那位程大哥呀!这还用满到是处找着瞧海里奔去吗!张太太只问咱儿了。”金、玉姐妹和丫头们已经笑不可仰,便是安太太那等厚道人,也就掌不住要笑,只和舅太太摆手儿说:“你悄悄儿的,看人家听见。”

  说着,大家又往外看。只见他从二门屏风台阶儿上一步一步用脚试着,擦拉下来;到了平地,一副精神早巳贯注到上屋跟前,却不曾留心旁边儿还有个主人在那里迎接呢!安老爷只得迎了两步,把手一拱叫道:“大哥,我这里正要带小儿到馆竭诚叩谢,倒劳吾兄枉道先施,请屋里坐。”他听了才连点头儿,带合腰儿,嘴里嘁嘁测测,一阵有声无词,不甚可辨,大约说的是:“岂敢岂敢。”却又没个里儿表儿。你道这是甚么原故?原来汉礼到了人家里,无论亲友长幼,或从近处来,或从远方来,或是久违,或是常见,以至无论庆贺吊慰,在院子见了主人从不开口说话,慢讲请安拉手儿了。当下他只嘁测了



  那一阵,便奔了上房来。两旁伺候的两女人,忙把帘子高卷起来,伺候师老爷进屋子。

  这个当儿,里间儿的女眷都过格扇跟前来,隔着层格扇绢望外瞧。只见他一进门,不说长,不说短,便举手擎天,毛腰拖地的朝上就是一躬。这一躬打下去,且不直起腰来,却把两只手凑在一处,就着他地儿供送,嘴里还说道:“恭喜恭喜,叩叩叩叩叩叩。”大家一看,这可是希罕儿,都在那里纳闷儿。

  安老爷听得这个,说了句:“岂敢。”连忙赶过去,和他膀子靠膀子的也那么闹了一阵。口里却说的是:“还叩,还叩,还叩。”这叫作宾请拜,主人辞;宾再请拜,主人再拜;三拜三辞,然后相揖而退,是个大礼。

  安老爷和他彼此作过揖,便说道:“骥儿承老夫子的春风化雨,遂令小子成名,不惟身受者心感终身,即愚夫妇也铭佩无既。”只听他打着一日的常州乡谈道:“底样卧,底样卧。”

  论这位师老爷,平日不是不会打着京腔,说几句官话;不然,怎么连邓九公那么个粗豪不过的老头儿,都会说道他有说有笑的,和他说得来呢?此时他大约是一来矜持过当,二来快活非常,不知不觉的乡谈就出来了。只是他这两句话,除了安老爷,满屋里竟没有第二个人懂。原来他说的这“底样卧,底样卧”

  六个字,底字就作何字讲;底样,何样也,犹云何等也。那个卧字,是个话字,如同官话说“甚么话,甚么话”的个谦词。

  连说两句,谦而又谦之词也。他说了这两句,便打着京腔说道:“顾这叫作‘良亏之子必学为箕,良冶之子必学为袭。’这都是老先生的庭训,兄弟何功之有?惭愧惭愧!嫂夫人面前也请贺贺。”老爷便吩咐公子,请他母亲出来。幸亏是安太太素来那等大方,才能见怪不怪出来和他相见。便忍了笑,扶了儿子出来。从靠南一带,才到下首。才待说话,只听他那里问安老



  爷道:“这个就是嫂夫人?”原来大凡大江以南的朋友,见了人是个见过的,必先叫一声;没见过的,必先问问这个可是某人不是。安老爷见问,忙答道:“正是