向他应酬,想来当日‘如或知尔,则何以哉’这句话,自然是望着大家笼统问的。

  不然,何以不曾见夫子开首先问一句‘由尔何如’呢?只这等望着大家笼统一问,恰好又见坐中除了于路、冉有、公西华三子之外,多着一个曾皙。这个曾皙却是终二十篇《论语》,不曾见提起的一个人。可想而知夫子问话时节,一片心神眼光,都照在他话上,是想听他讲讲,他究竟又是怎的个志向?无如那时节,他正在那里鼓瑟,茫然不曾理会到夫子这番神理。何以见得?礼,侍坐于先生,先生问焉,终则对。那曾皙正当夫子问话时节,不曾留心到此,已经算得个疏略了。岂有夫子既然问话之后,有意置之不答,转去取瑟而歌之理?然则那时节,他便在那里鼓瑟可知。子路那副勇往直前的性儿,却又不能体会到此,见夫子问下这一句话来,一时没人回答,我既年长,我又首座,我便讲了。彼时夫子正望着曾皙应声而谈,忽的被子路凭空一岔,既不便告诉他说:‘我是想叫曾皙先讲。’又不好责备他说:‘你不应先曾皙作答。’只有付之一笑了。这



  正叫作事屑偶然,无关大体。然则后文经曾皙一问,怎的又道出‘为国以礼,其言不让’那等个大题目来呢?夫子正是晓喻曾皙说:‘我问的,正是何以酬知。酬知不外为国,为国必先以礼,以礼无如克让。我因他只一句话,便不肯让人先讲,所以笑他这句话。’要文言道以俗情,按如今的世俗话讲起来,只不过叫作笑他没眼色,所以说夫子未尝驳斥子路。然则夫子明明道得句‘吾与点也。’又何以见得是驳斥曾皙呢?原情而论,先生只管整襟而谈,弟子只管鼓瑟不理,此时代夫子设想,已经就不能没些不然曾皙之意。及至于路率尔,也率尔过了,夫子哂之,也哂之过了,便依着座次,也该这第二座的曾皙开谈了。不道他依然还在那里鼓瑟。又何以知之?看夫子和冉子、公西两番问答过后,他还不曾到得鼓瑟。其为那时节,他依然还在那里鼓瑟又可知,夫子心里自然益发觉得不然了。没法只得越过他去,听冉有讲。恰巧那个冉子又是有退无进的,见了子路被哂,又见曾皙不答,他便不敢越席而对。夫子见他没话,就不得不问那句‘求尔何如?’以致他一为难,才讲了句方六七十,又退缩成个如五六十。才讲了句可使足民,又周旋了个‘如其礼乐,以俟君子’这句话。在冉子虽未尝一定推尊公西华为君子。在公西华自问,却正是个素娴礼乐的人,因之一时也难于开口。夫子见他也没话,又不得不再问那句'赤尔何如?’以至他一为难,未曾说话,先谦了句‘非曰能之,愿学焉。’才说得句‘宗庙之事’,又谦作个‘如会同。’原来‘愿为相焉’之上,还特特的加了个‘小’字。直到此时,曾皙终还在那里鼓瑟,夫子却有些不耐烦候他曲终了,便问他句‘点尔何如?’他这才鼓瑟兮,铿尔,舍瑟而作。未曾言志,又先说了句‘异乎三子者之撰。’夫子道何伤乎?也只道他无论怎的个异乎三子,总不出夫子‘如或知尔则何以哉’那一问。那知他竟会讲



  出和夫子所问全不相干的沂水春风一段话来!他的话讲完了,夫子的心便伤透了。你道‘夫子又伤着何来?’彼时夫子一片怜才救世之心,正望着诸弟子各行其志,不没斯文,忽然听得这番话,觉道如曾皙者,也作此想,岂不正是我平日浮海居夷那番感慨?其为时衰运替可知,然则吾道终穷矣,于是乎就喟叹曰:“吾与点也。’这句话正是个伤心蒿目之词,不是个志同道合之语。果然志同道合,夫子自应莞尔而笑,不应喟然而叹了哇!再不料那曾皙又不曾理会夫子这番神理,还只管留后,只管问夫子三子者之言何如,只管问夫子何晒由也,只管问唯求唯赤则非邦也与!以至夫子烦恼不过,逐层驳斥,一直驳到底!你大家不信这话,只从‘亦各言其志也已矣’,默诵到‘孰能为之大’,摹想夫子那几句话的神理,那一句不是驳斥他的?

  只此便是子路因他贻笑,冉子、公西因他作难,夫子因他喟然而叹,所以驳斥他的原由。这桩公案,据理而断,子路的直率,直率得可原。曾皙的狂简,狂简得无礼。宋儒中如考亭、伊川、明道诸君子,大半是苦拘理路,不问性灵的。见了夫子晒之一句,只道着个晒其不逊,却又解不出其不逊的所以然。又震于‘吾与点也’一句,反复推求,不得其故,便闹到什么胸次悠然了,尧、舜气象了,上下与天地同流了,替曾皙敷衍了一阵,以致从南宋到今,误了天下后世无限读者。今日之下,你四位死要和台上这个优孟衣冠的西楚霸王,接演这本侍坐言志的续编,我以为也就大可不必了。”

  当下曾瑟庵、仲笑岩、冉望华、公西小端听安老爷讲了这

  章书,四个人闭口无言,面面相觑,想道:“从入学以至通籍,不但不曾听得塾师讲过这等一章清楚书,大约连垫师也未必作过这等一个明白梦。”当下便是第一个不服的那个曾瑟庵第一个首肯,赶着安老爷满脸堆欢的叫了声老前辈,将要说话,那



  仲笑岩早振臂直前的抢过来说道:“你算了吧!这还闹什么老前辈呢!碰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