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哥那里去?”正是赌行中朋友钱十三。道:“今日赵家来了个酒,你可去与他来一来。”姚明道:“不带得管。”钱十三道:“你常时大注出,怕没管。”姚明暗道:“苦,我是慷他人之慨,何尝有甚银子?”利动人心,也便走去,无奈朱恺不在,稍管短,也就没胆。落场掷着是跌八,尖五,身边几钱碎银输了,强要去复,连衣帽也除光,只得回家。一到家中,迎着家婆,开门见他这光景。道:“甚模样,前日家中没米,情愿饿了一顿,不曾教你把衣帽来当,怎今日出去,弄得赤条条的,要赌,像朱家有爷在前边,身边落落动,拿得出来去赌,你有甚家计,也要学样,我看你平日只是叨贴他些,明日去了,将什么去买这衣帽?”姚明道:“没了朱恺,难道不吃饭?”家婆道:“怕再没这样一个酒了。”絮絮聒聒,再不住声,弄得姚明翻翻覆覆,整醒到天明,思出一条计策。忙走起来,寻了一顶上截黑耳截白的旧绒帽,又寻了一领又蓝又青,一块新一块旧的海青,抖去些气,穿上了。又拿了一件东西,悄悄的开了门,到朱恺家相近。

此时朱恺已自打点了个被囊,一个挂箱、雨伞、竹笼等类,烧了吉利纸,出门。那父亲与母亲送在门首,道:“一路上小心,早去早回。”朱恺就肩了这些行李走路,绕转得个弯,只见姚明道:“朱大哥,小弟正来送兄,兄已起身了,此去趁上一千两。”朱恺道:“多谢金口。”姚明道:“兄挑不惯,小弟效劳何如?”朱恺道:“岂有此礼?”两个便一头说,一头走。走到靖江县学前。此时天色黎明,地方僻静,没个人往来。朱恺是个娇养的,肩了这些,便觉辛苦,就庙门槛上少息。姚明也来坐了。朱恺见他穿带了这一套,道:“姚二哥怎这样打扮?”姚明道:“因一时要送兄,起早了,房下不种得火,急率寻不见衣帽,就乱寻着穿戴来了。”随即叹息道:“小弟前日多亏兄维持,如今兄去,小弟实难存活。”朱恺道:“待小弟回时,与兄商量。”姚明道:“一日也难过,如何待得回来?兄若见怜,借小弟一二十两,在此处生息,回时还兄,只当兄做生理一般。”朱恺道:“这迟了,如今我已起行,教我何处挪攒?”姚明道:“物在兄身边,何必挪攒?”朱恺道:“奈是今日做好日出去,怎可借兄?”提了挂箱便待起身,姚明把眼一望,两头无人,便劈手把挂箱抢下。道:“借是一定要借的。”往文庙中迳走。朱恺道:“姚兄休得取笑。”便赶进去。姚明道:“朱兄好借二十两吧。”朱恺道:“岂有此理?人要个利市。”忙来夺时,扯着挂箱皮条,被姚明力大,只一拽,此时九月,霜浓草滑,一闪早把朱恺跌在草里。姚明便把来按住,扯出带来物件,却尺把长一把解手刀。朱恺见了,便叫:“姚明杀人。”姚明道:“我原无意杀你,如今事到其间,住不得手了。”便把来朱恺喉下一勒。可怜:

夙昔盟言誓漆胶,谁知冤血溅蓬蒿,

堪伤见利多忘义,一旦真成生死交。

姚明坐在身上,看他血涌如泉,咽喉已断,知他不得活了,便将行囊背了,袖中搜有些碎银锁匙,拿来放在自己袖里,急急出门。看见道袍上溅有血渍,便脱将来把刀裹了,放在肋下,跨出学宫。便是得命一般,只见天已亮了。道:“我又不出外去,如今背了行囊,倘撞着相认,毕竟动疑,如何是好?姊姊在此相近,便将行囊背到他家。”正值开门,姚明直走进去。见了姊姊道:“前日一个朋友央我去近村帮行差使,今日五鼓回来,走得倦了,行囊暂寄你处,我另日来取。”姊姊道:“你身子懒得,何不叫外甥驮去。”姚明道:“不消得,左右没甚物在里边,我自来取。”就把原搜锁匙开了挂箱,取了四封银子藏在袖内,还有血衣与刀。他暗道:“姊夫是个盐捕,不是好人,怕他识出。”仍旧带了回去。将次走到家中,却见一个邻人陈碧。问道:“姚辉宇那里回?这样早。”姚明失了一惊道:“适才才去洗澡回来。”急急到家,忙把刀与衣服塞在床下,把银子收入箱中。家婆还未起来,吃些饭就拿一封银子去赎了衣帽回来。家婆问道:“怎得这衣帽转来?”姚明道:“小钱不去,大不来,一遭折本一遭翻。今日被我翻了转来,还赢他许多银子。”就拿银子与妇人看。道:“你说朱恺去了我难过,这银子终不然也靠朱恺来的。”妇人家小意见,见有几两银子,也便快活,不查他来历了。

话说靖江有一个新知县,姓殷名云霄,是隆庆辛未年进士,来做这县知县。未及一年,正万历元年。他持身清洁,抚民慈祥,断事极其明快,人都称他做殷青天。一日睡去,正是三更,却见两个猪伏在他面前,呶呶的有告诉光景,醒来却是一梦。

霜冷空阶叫夜虫,纱窗花影月朦胧。

怪来头白辽东豕,也作飞熊入梦中。

那殷知县道:“这梦来得甚奇。”正在床中思想,只见十余只乌鸦咿咿哑哑只相向着他叫。这些丫鬟小厮你也赶,我也赶,它那里肯走。须臾出堂,这些乌鸦仍旧来叫,也有在柏树上叫的,也有在屋沿边叫的,还有侧着头,看着下边叫的。殷知县叫赶,越赶赶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