了七八个官人,扛了一大堆杉槁、芦席、绳索,将地下打扫干净,七手八脚便搭起一座席棚,中间摆上公案。那些看热闹的大大小小围了一圈,也有探头探脑往船上看的,也有三三两两想往船上跳的,都被那地保的伙计同官人拿马鞭子打开。这且不在话下。
  却说程公退堂,正想这起命案,为难得很。心想,凶手必在这众搭客的里头,须要细细盘诘。却好门上送进一封信来,拆开一看,知是同寅至好的李世兄在这船上。有的确见证,这事便好办了。又想同是搭客,提问时有许多不便。不如先请他来问个仔细,到相验的时候,胸中方有把握。主意已定,便叫门上赶紧打发一乘轿子,着差人拿本官的名帖,到杭州船上接李少爷到署,并行李等件,同跟随人一并带来。吩咐去后,门上就遵谕备办。一面传厨房开饭,一面发梆,传外堂伺候。申正一刻,赴码头验尸。
  程公用饭已毕,恰好接李少爷的轿子已到。程公命请入书房,寒喧已毕,程公便问道:“贤侄因何在此船上?”李公道:“小侄奉严命到杭州公干,走旱路到嘉善,无意中碰见此船,心想趁便,不料赶着一桩奇事。”程公道:“夜来到底有无动静?”李公道:“小侄昨夜四更光景起来大解,这时候正停船在八里荡。听得船头水响,似一个人落水的声音。及至细听,并无动静。这时候满船的人尽皆睡热,-唯小侄与管舵的听见。
  就此一节可疑,其余却都不知。”程公道:“据此说来,必是水贼。但行李财物并无损失,这其中情节不无可疑。”李公道:“老伯高见极是。”程公道:“既到此间,且盘桓数天,再为贤侄饯行。”李公道:“小侄既在此船,不幸遇此命案,便是案中证见。本不应脱身,但既蒙老伯推爱提拔,拟赶紧到杭州,将公事办完,五日后必可回来,或者于这桩案件上尚能助老伯一臂之力。”程公道:“贤侄如此说法,老夫到不好屈留。且请暂住一宵,略为贤侄洗尘。”李公道:“辱在世末,小侄不敢自外。但事关紧要,恐误程期。待回来的时候,再扰老伯。”
  说罢,便欲起身告辞。程公坚留不住,只得允行,并欲派仆役护送,李公再三辞谢,仍是一身出来。到门房口立定,将行李取出,门上定要派人相送出城,李公也只得依允。便一径同到城外,另搭一只小船,前往杭州去了。这送的人独自回衙销差不提。且说程公送李公走后,复到书房,与老夫子商量了一回,即传问候。门上回禀,人马夫役均已齐备。程公道:“不必多带夫役。”仅点了仵作、刑房招房各一名,快皂二名,跟随出城验尸。门房便将点单传了出去,程公换上衣服,便出宅门,在大堂上轿,前呼后拥,打道出城。该房和地保带了张富有先往尸场伺候去了。
  欲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


第九回 石门埠程官验尸 杭州城李公返旆


  却说船上众客,见县衙门打发轿子来接李公,方才晓得这位客人是个少爷,又纷纷议论不休,有的说是私行察访的,有的说是改装游玩的,还有那管船的知道这事,更捏着一把汗,心中乱跳不止。今且搁过一边。
  且说程公坐轿出城,来到码头。见尸场上看热闹的人围得铁桶一般,前导官人中马棒打也打不开。官轿到此落平,地保赶上前,分开众人,到轿前请安。程公下了轿,走入席棚,升公案坐定,跟随吏役分站两旁。喊过堂,送过茶,刑房便将点单呈上。程公便传地保将尸身搭上,谕仵作用心细验,招房研墨濡笔等候填写尸格。地保便同他伙计,又叫了两个水手,带同将尸身从船中搭出,扛抬上岸,在一张芦席上放平。然后拿他的铺盖、包袱也一件件都搬上岸。仵作将长衣掀起,一手拿尺,一手拿了一个签,走近尸旁,将尸衣前襟解开看了一遍,用尺从足量起,高声报道:“无头尸身一具,身长四尺五寸八分。颈上致命铁器伤一处,右胳膊不致命手足伤一处,斜长二寸八分,宽五分,青黑色,余无故。”招房便照他报一句写一句,报完,写毕,呈案。程公看过,起身出位,亲到尸旁相验,覆照尸格,报验相符。又叫拿行李过目,命将包袱打开,里边都是些单夹衣服,便命地保一件件的点过,开上清单,仍旧回到席棚升坐公案。传船上的水手回话。共是四人,烧火阿二打头,跪在公案前磕头。程公问了二遍,与早间张富有所供大略相同。那个管舵的往前爬了一步,跪着说道:“昨日四更天气,李客人起来出恭,小的敲火吸烟;两人正在说话,忽听前艄‘咕咚’的一声,小的当是水鬼出现,吓了一跳。再用心细细一听,又不响了,不想这水鬼会吃人。”程公道:“既听见声响,怎么不喊醒大众?”管舵的道:“那时候人都睡得好好的,大喊小叫不挨骂吗?”程公便喝声“退下”。便传众客问话。
  计船上客人共十二位,今死一个,走了一个,还整整的剩十位客人,一齐上岸,到公案前跪倒,通报名姓。招房便将各人名姓照写一单,递在程公面前。程公道:“传张富有。”张富有就赶紧上去跪下。两旁报说:“张富有到。”程公道:“张富有,你船上的客人都齐了么?”富有道:“齐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