死矣。汝父汗血辛勤,创兹产业。汝弟兄鹬蚌相持,使秃子收渔人之利,汝父九泉之下能瞑目乎?为兄则让弟,为弟则让兄。交让不得,则还汝父。今以此田为汝父祭产,汝弟兄轮年收租备祭,子孙世世永无争端。此一举而数善备者也。”
  于是族长陈德俊、陈朝义皆叩首称善教,阿明、阿定、郭氏、林氏悉欢欣感激,当堂七八拜,致谢而去。兄弟、妯娌相亲相爱,百倍曩时。民间遂有言礼让者矣。
  译文已经过世的陈智有两个儿子;老大叫阿明,老二叫阿定。
  二人小时候一起读书,长大了一起种地,兄弟之间极为友爱。
  二人娶亲之后分家各住。父亲死后,留下七亩地,二人争起来,亲属们调解不了,以致打官司。
  陈阿明说:“这地父亲给我了。”他把分家文书呈上来,上面有“老人过世之后,这七亩地传给大孙子”的话。陈阿定说:“这地父亲给我了。”他手中有他父亲临终时的批嘱为凭证。我说:“你们两人都有理,没理的是你们的父亲,应该把他棺材拿来砍开。”陈阿明、陈阿定都没话可说。
  我说:“土地,这是小事。兄弟打官司,这是大恶。我设法给你们断案。这样吧,你们两人各伸一条腿,合着夹起来。
  能坚持到底不叫痛的,这地就归他了。只是不知你们左腿疼呢?还是右腿疼呢?左腿右腿由你们自己选择,我不强迫。你们两个人,各自都把夹起来不疼的那条腿伸过来!”
  陈阿明、陈阿定回答说:“哪条腿夹起来都疼。”我说:“唉!怪呀。你们两条腿没有一条夹起来不疼吗?你们的身体,就好比你们的父亲。你们身体看待左腿,就好比你们父亲看待阿明;你们身体看待右腿,就好比你们父亲看待阿定。你们两条腿还不忍心舍掉一条,你父亲两个儿子,能舍得其中一个吗?,这案子等过些天再审。”
  我命令衙役用一条铁链,把他们两人拴在一起,用锁头锁好,不许偷偷打开。让陈阿明、陈阿定同坐在一张席子上,联在一起吃饭,并着头躺卧睡觉。二人走路得一同起来,坐下得一同休息,大小便也得同蹲同站,一会儿也不能离开。
  我再派人察看他们的举止言谈,每天向我报告。开始时,两个人气哼哼的,互相之间一句话不说,背靠背侧着身子坐着。一两天后,慢慢对着坐了。又过三四天,就相对着叹息起来,不久互相说话了。又过一阵,就一起吃饭了。
  我知道他们产生了后悔的念头。就叫来二人,问他们有儿子没有。阿明、阿定都有两个儿子,有的十四五岁,有的十七八岁,年岁也不相上下。我派人把他们的四个孩子一起抓来,叫来陈阿明、陈阿定对他们说:“你们的父亲不该生下你们兄弟两个,所以现在弄到这一步。假如你们只是一个人,土地、房屋都归自己所有,多么快乐。现在不幸你们又都有两个儿子,将来相争相夺,要打要杀,没有完结之时。我深深为你们担忧,现在代你们想法预防。你们二人每人各自留下一个儿子就够了。阿明是老大,留下大儿子,不要小儿子;阿定是老二,留下二儿子,不要大儿子。我让衙役把阿明的小儿子、阿定的大儿子送到花子房去,赏给乞丐头儿做儿子,让他写出收管的具结存案。那乞丐家里没有土地可争,将来能够免掉祸患。”
  陈阿明、陈阿定都连连磕头,边哭边喊着说:“现在不敢了。”我说:“不敢什么?”陈阿明说:“我知罪了。我愿意把地让给弟弟,到死也不再争了。”陈阿定说:“我不要这地。我愿意把地让给哥哥,终生不怨恨后悔。”我说:“你们二人都不是真心,我不敢相信。”二人又磕头说:“是真心。如有后悔,神灵会惩罚我们。”我说:“你们二人就是有这心,你们的老婆也未必能答应。先回去和老婆商量商量,三天后再来定案。”
  到了第二天,陈阿明的妻子郭氏、陈阿定的妻子林氏,邀请族长陈德俊、陈朝义一起来到大堂,请求当堂结束官司。两妯娌扶在一起,趴在地上哭哭啼啼,说:从今以后,永远和睦相处,都不再舍不得那七亩地了。
  陈阿明、陈阿定都哭着说:“我们兄弟蠢笨愚鲁,不懂得事理,以致让老爷操心。现在好比大梦才醒,惭愧得要死,后悔也晚了。我们哥俩都不愿意要这地,请把它施舍给庙里以供和尚斋饭,好吗?”我说:“胡说!这么办是不孝之中最厉害的。如要施舍给庙里,就应当用大板子把你们打死。你们父亲一滴汗、一滴血,辛辛苦苦、勤勤恳恳创下这点产业。你们弟兄二人鹬蚌相争,让秃和尚坐收渔人之利,你们的父亲在九泉之下能瞑目吗?作哥哥的让弟弟,作弟弟的让哥哥,互相谦让,谁都不肯接受,那就把地还给你们父亲。现在把这七亩地作为你们父亲的祭地,你们哥俩每年轮流收租,各办祭祀,子子孙孙永远不再起争端。这是一举数得的善事啊!”
  这时,族长陈德俊、陈朝义都磕头,称赞我善于教化。陈阿明、陈阿定、郭氏、林氏都欢欣感激,当堂磕了七八个头,一再道谢后离开了。从此,兄弟、妯娌之间相亲相爱,倍胜于过去。老百姓之间,也注意讲究礼义、谦逊了。

第十二则 卓洲溪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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