先生呵呵大笑道:“和尚!前年不胆大,去年不胆大,明年亦不胆大,只今年胆大!你再道来。”和尚言:“老僧今年胆大。”先生道:“住!
  贫道从来胆大,专会偷营劫寨。
  夺了袖中金锤,留下三千世界。”
  众人听得,发一声喊,好似一风撼折千竿竹,百万军中半夜潮。众人道:“好个先生答得好!”长老拿界方按定,众人肃静。先生道:“和尚,这四句只当引子,不算输赢。我有一转语,和你赌赛输赢,不赌金珠富贵。”去背上拔出那口宝剑来,插在砖缝里双手拍着,“众人听贫道说:和尚赢,斩了小道;小道赢,要斩黄龙。”先生说罢,諕得人人失色,个个吃惊。只见长老道:“你快道来!”先生言:铁牛耕地种金钱,石刻儿童把线穿。
  一粒粟中藏世界,半升铛内煮山川。
  白头老子眉垂地,碧眼胡僧手指天。
  休道此玄玄未尽,此玄玄内更无玄。
  先生说罢,便回和尚:“答得么?”黄龙道:“你再道来。”
  先生道:“铁牛耕地种金钱。”黄龙道:“住!”和尚言:自有红炉种玉钱,比先毫发不曾穿。
  一粒能化三千界,大海须还纳百川。
  六月炉头喷猛火,三冬水底纳凉天。
  谁知此禅真妙用,此禅禅内又生禅。
  先生道:“和尚输了,一粒化不得三千界。”黄龙道:“怎地说,近前来,老僧耳聋!”先生不知是计趱上法座边,被黄龙一把捽住:“我问你:一粒化不得三千界,你一粒怎地藏世界?且论此一句。我且问你:半升铛内煮山川,半升外在那里?”先生无言可答。和尚道:“我的禅大合小,你的禅小合大。本欲斩你,佛门戒杀。饶你这一次!”手起一界尺,打得先生头上一个疙瘩,通红了脸。众人一齐贺将起来。先生没出豁,看着黄龙长老,大笑三声,三摇头,三拍手,拿了宝剑,入了鞘子,望外便走。众人道:“输了呀!”黄龙禅师按下界方:“大众!老僧今日大难到了。不知明日如何?有一转语曰:五五二十五,会打贺山鼓。黄龙山下看相扑,却来这里吃一赌。大地甜瓜彻底甜,生擦瓜儿连蒂苦。”
  大众,你道甚么三鼓掌,三摇头,三声大笑,作甚么生?咦!
  本是醍醐味,番成毒药仇。
  今夜三更后,飞剑斩吾头。
  禅师道罢,众人皆散。和尚下座入方丈,集众道:“老僧今日对你们说,夜至三更,先生飞剑来斩老僧。老僧有神通,躲得过;神通小些,没了头。你众僧各自小心。”众僧合掌下跪:“长老慈悲,救度则个!”黄龙长老点头。伸两个指头,言不数句,话不一席,救了一寺僧众。正是:劝君莫结冤,冤深难解结。一日结成冤,千日解不彻。若将恩报冤,如汤去泼雪。若将冤报冤,如狼重见蝎。我见结冤人,尽被冤磨折。
  黄龙长老道:“众僧,牢关门户,休点灯烛。各人裹顶头巾,戴顶帽儿,躲此一夜,来日早见。”众僧出方丈,自言自语:“今日也说法,明日也说法,说出这个祸来!一寺三百余僧,有分切西瓜一般,都被切了头去。”胆大的在寺里,胆小的连夜走了。且说长老唤门公来。门公到面前唱个喏。长老道:“近前来。”耳边低低道了言语,门公领了法旨自去。天色已晚,闹了黄龙寺中,半夜不安迹。
  话中却说吕先生坐在山岩里,自思:“限期已近,不曾度得一人。师父说道:休寻和尚斗!被他打了一界尺,就这般干罢?和尚,不是你便是我!飞将剑去斩了黄龙,教人说俺有气度。若不斩他,回去见师父如何答应?”抬头观看,星移斗转,正是三更时分,取出剑来,分忖道:“吾奉本师法旨,带将你做护身之宝,休误了我。你去黄龙山黄龙寺,见长老慧南禅师,不问他行住坐卧间,速取将头来。”念念有词,喝声道:“疾!”豁剌剌一声响亮,化作一条青龙,径奔黄龙寺去。吕先生喝声采,去了多时,约莫四更天气,却似石沉沧海,线断风筝,不见回来。急念收咒语,念到有三千余遍,不见些儿消息。
  吕先生慌了手脚:“倘或失了宝剑,斩首灭形!”连忙起身,驾起云头,直到黄龙寺前坠下云头。见山门佛殿大门一齐开着,却是长老分付门公,教他都不要关闭。吕先生见了道:“可惜早知这和尚不准备,直入到方丈,一剑挥为两段。”
  径到方丈里面,两枝大红烛点得明晃晃地,焚着一炉好香,香烟缭绕,禅床上坐着黄龙长老。长老高声大叫:“多口子!你要剑,在这里!进来取去。”吕先生揭起帘子,走将入方丈去,道:“和尚,还我剑来。”长老用手一指,那口剑一半插在泥里。吕先生肚里思量:“我去拔剑,被他暗算,如之奈何?”道:“和尚,罢,罢,罢!你还了我剑,两解手。”长老道:“多口子,老僧不与你一般见识。本欲斩了你。看你师父面。”洞宾听得:“直恁利害!就拔剑在手,斩这厮!”大踏步向前,双手去拔剑,却便似万万斤生铁铸牢在地上,尽平生气力来拔,不动分毫。黄龙大笑。“多口子,自古道:‘人无害虎心,虎无伤人意。’我要还了你剑,教你回去见师父去;你心中