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般,买卖行中,一发不是本等伎俩,又把本钱消折去了。渐渐大房改换小房,赁得两三间房子,与同浑家王氏,年少齐眉。后因没有子嗣,娶下一个小娘子,姓陈,是陈卖糕的女儿,家中都呼为二姐。这也是先前不十分穷薄的时,做下的勾当。至亲三口,并无闲杂人在家。那刘君荐,极是为人和气,乡里见爱,都称他刘官人。“你是一时运眼不好,如此落莫,再过几时,定须有个亨通的日子。”说便是这般说,那得有些些好处?只是在家纳闷,无可奈何。
  却说一日闲坐家中,只见丈人家里的老王——年近七旬——走来对刘官人说道:“家间老员外生日,特令老汉接取官人娘子,去走一遭。”刘官人便道:“便是我日逐愁闷过日子,连那泰山的寿诞也都忘了。”便同浑家王氏,收拾随身衣服,打叠个包儿,交与老王背了,分付二姐:“看守家中,今日晚了,不能转回,明晚顺索来家。”说了就去。离城二十余里,到了丈人王员外家,叙了寒温。当日坐间客众,丈人女婿,不好十分叙述许多穷相。到得客散,留在客房里宿歇。
  直至天明,丈人却来与女婿攀话,说道:“姐夫,你须不是这般算计,坐吃山空,立吃地陷,咽喉深似海,日月快如梭。你须计较一个常便。我女儿嫁了你,一生也指望丰衣足食,不成只是这等就罢了。”刘官人叹了一口气道:“是。泰山在上,道不得个上山擒老虎易,开口告人难。如今的时势,再有谁似泰山这般怜念我的。只索守困,若去求人,便是劳而无功。”丈人便道:“这也难怪你说。老汉却是看你们不过,今日赍助你些少本钱,胡乱去开个柴米店,撰得些利息来过日子,却不好么?”刘官人道:“感蒙泰山恩顾,可知是好。”
  当下吃了午饭,丈人取出十五贯钱来,付与刘官人道:“姐夫,且将这些钱去,收拾起店面,开张有日,我便再应付你十贯。
  你妻子且留在此过几日,待有了开店日子,老汉亲送女儿到你家,就来与你作贺,意下如何?”
  刘官人谢了又谢,驮了钱一径出门,到得城中,天色却早晚了,却撞着一个相识,顺路在他家门首经过。那人也要做经纪的人,就与他商量一会,可知是好。便去敲那人门时,里面有人应喏,出来相揖,便问:“老兄下顾,有何见教?”刘官人一一说知就里。那人便道:“小弟闲在家中,老兄用得着时,便来相帮。”刘官人道:“如此甚好。”当下说了些生意的勾当。那人便留刘官人在家,现成杯盘,吃了三杯两盏。刘官人酒量不济,便觉有些朦胧起来,抽身作别,便道:“今日相扰,明早就烦老兄过寒家,计议生理。”那人又送刘官人至路口,作别回家,不在话下。若是说话的同年生,并肩长,拦腰抱住,把臂拖回,也不见得受这般灾悔。却教刘官人死得不如《五代史》李存孝,《汉书》中彭越。
  却说刘官人驮了钱,一步一步捱到家中。敲门已是点灯时分,小娘子二姐独自在家,没一些事做,守得天黑,闭了门,在灯下打瞌睡。刘官人打门,他那里便听见。敲了半晌,方才知觉,答应一声来了,起身开了门。刘官人进去,到了房中,二姐替刘官人接了钱,放在卓上,便问:“官人何处那移这项钱来,却是甚用?”那刘官人一来有了几分酒,二来怪他开得门迟了,且戏言吓他一吓,便道:“说出来,又恐你见怪;不说时,又须通你得知。只是我一时无奈,没计可施,只得把你典与一个客人,又因舍不得你,只典得十五贯钱。若是我有些好处,加利赋你回来。若是照前这般不顺溜,只索罢了。”
  那小娘子听了,欲待不信,又见十五贯钱堆在面前;欲待信来,他平白与我没半句言语,大娘子又过得好,怎么便下得这等狠心辣手。疑狐不决,只得再问道:“虽然如此,也须通知我爹娘一声。”刘官人道:“若是通知你爹娘,此事断然不成。你明日且到了人家,我慢慢央人与你爹娘说通,他也须怪我不得。”小娘子又问:“官人今日在何处吃酒来?”刘官人道:“便是把你典与人,写了文书,吃他的酒,才来的。”
  小娘子又问:“大姐姐如何不来?”刘官人道:“他因不忍见你分离,待得你明日出了门才来,这也是我没计奈何,一言为定。”说罢,暗地忍不住笑,不脱衣裳,睡在床上,不觉睡去了。
  那小娘子好生摆脱不下:“不知他卖我与甚色样人家?我须先去爹娘家里说知。就是他明日有人来要我,寻到我家,也须有个下落。”沉吟了一会,却把这十五贯钱,一垛儿堆在刘官人脚后边,趁他酒醉,轻轻的收拾了随身衣服,款款的开了门出去,拽上了门。却去左边一个相熟的邻舍,叫做朱三老儿家里,与朱三妈宿了一夜,说道:“丈夫今日无端卖我,我须先去与爹娘说知。烦你明日对他说一声,既有了主顾,可同我丈夫到爹娘家中来讨个分晓,也须有个下落。”那邻舍道:“小娘子说得有理,你只顾自去,我便与刘官人说知就理。”过了一宵,小娘子作别去了不题。正是:鳌鱼脱却金钩去,摆尾摇头再不回。
  放下一头。却说这里刘官人一觉,直至三更方醒,见卓上灯犹未灭,小娘子不在身边。只道他还在厨下收拾家火,便唤二姐讨茶吃。叫