说凡学一件事都要用实地练习功夫。所以被称之谓"实践主义"。他讲学问最重效率。董仲舒说,"正其谊不谋其利,明其道不计其功"。他翻这个案,说要"正其谊以谋其利,明其道而计其功"。他用世之心极热,凡学问都要以有益于人生、可施诸政治为主。所以又被称做"实用主义"。王昆绳说:"先生崛起无师受,确有见于后儒之高谈性命,为参杂二氏而乱孔孟之真,确有见于先王先圣学教之成法,非静坐读书之空腐,确有见于后世之乱,皆由儒术之失其传;而一复周、孔之旧,无不可复斯民于三代。......毅然谓圣人必可学,而终身矻矻(音枯,勤奋不懈意)于困知勉行,无一言一事之自欺自恕,慨然任天下之重,而以弘济苍生为心。......"(《居业堂集?颜先生年谱序》)这话虽出自门生心悦诚服之口,却不算溢美之词。
  习斋很反对著书。有一次,孙夏峰的门生张天章请他著礼仪水政书,他说:"元之著《存学》也,病后儒之著书也,尤而效之乎?且纸墨功多,恐习行之精力少也。"(《年谱》卷下)所以他一生著书很少,只有《存学》、《存性》、《存治》、《存人》四编,都是很简短的小册子。《存学编》说孔于以前教学成法,大指在主张习行六艺,而对于静坐与读书两派痛加驳斥。《存性编》可以说是习斋哲学的根本谈,大致宗孟子之性善论,而对于宋儒变化气质之说不以为然。《存治编》发表他政治上主张,如行均田、重选举、重武事......等等。《存人编》专驳佛教,说他非人道主义。习斋一生著述仅此,实则不过几篇短文和信札笔记等类凑成,算不得著书。戴子高《习斋传》说他,"推论明制之得失所当因革者,为书曰《会典大政记》,曰:'如有用我,举而错之'。"有《四书正误》、《朱子语类评》两书,今皆存。这书是他读朱子《四书集注》及《语类》随手批的,门人纂录起来,也不算什么著述。他三十岁以后,和他的朋友王法乾(王养粹,字法乾,直隶蠡县人,清诸生,为颜元终身交)共立日记;凡言行善否,意念之欺慊,逐时自勘注之。后来他的门生李恕谷用日记做底本,加以平日所闻见,撰成《习斋先生年谱》二卷,钟金若(钟錂,字金若,直隶博野人。清诸生,颜元门人。著作另有《农书》、《一隅集》等)又辑有《习斋先生言行录》四卷,补年谱所未备;又辑《习斋纪余》二卷,则录其杂文。学者欲知习斋之全人格及其学术纲要,看《年谱》及《言行录》最好。
  这个实践实用学派,自然是由颜习斋手创出来。但习斋是一位暗然自修的人,足迹罕出里门,交游绝少,又不肯著书。若当对仅有他这一个人,恐怕这学派早已湮灭没人知道了。幸亏他有一位才气极高、声气极广、志愿极宏的门生李恕谷,才能把这个学派恢张出来。太史公说:"使孔子名周闻于天下者,子贡先后之也。"孔于是否赖有子贡,我们不敢说。习斋之有恕谷,却真是史公所谓"相得而益彰"了,所以这派学问,我们叫他做"颜李学"。
  有清一代学术,初期为程朱陆王之争,次期为汉宋之争,末期为新旧之争。其间有人举朱陆汉宋诸派所凭借者一切摧陷廓清之,对于二千年来思想界,为极猛烈极诚挚的大革命。其所树的旗号曰"复古",而其精神纯为"现代的"。其人为谁?曰颜习斋及其门人李恕谷。
  颜李学派,在建设方面,成绩如何,下文别有批评。至于破坏方面,其见识之高,胆量之大,从古未有其比,因为自汉以后二千年所有学术,都被他否认完了。他否认读书是学问,尤其否认注释古书是学问,乃至否认用所有各种方式的文字发表出来的是学问。他否认讲说是学问,尤其否认讲说哲理是学问。他否认静坐是学问,尤其否认内观式的明心见性是学问。我们试想,二千年来的学问,除了这几项更有何物?都被他否认得干干净净了。我们请先看他否认读书是学问的理由。习斋说:
  以读经史订群书为穷理处事,以求道之功,则相隔千里;以读经史订群书为即穷理处事,而曰道在是焉,则相隔万里矣。......譬之学琴然,书犹琴谱也,烂熟琴谱,讲解分明,可谓学琴乎?故曰,以讲读为求道之功,相隔千里也。更有一妄人指琴谱曰,是即琴也,辨音律,协声韵,理性情,通神明,此物此事也,谱果琴乎?故曰,以书为道,相隔万里也。......歌得其调,抚娴其指,弦求中音,徽求中节,是之谓学琴矣,未为习琴也。手随心,音随手,清浊疾徐有常功,鼓有常规,奏有常乐,是之谓习琴矣,未为能琴也。弦器可手制也,音律可耳审也,诗歌惟其所欲也,心与手忘,手与弦忘,于是乎命之曰能琴。今手不弹,心不会,但以讲读琴谱为学琴,是渡河而望江也,故曰千里也。今目不睹,耳不闻,但以谱为琴,是指蓟北而谈滇南也,故曰万里也。(《存学篇》卷二《性理书评》)
  这种道理,本来一说便明。若说必读书才有学问,那么,许多书没有出现以前,岂不是没有一个有学问的人么?后儒解释《论语》"博学于文"、大率说是"多读书"。习斋说:"儒道之亡,亡在误认一'文'字。试观帝尧'焕乎文章',固非大家帖括,抑岂四书五经