仅如例报闻而已。君自此默然不自得。以使事归里,用久次再迁刑部郎中。裴徊久之,过余而叹曰:“已矣!世不复知我,而我亦无所用于世矣。生平好兵家之言,思以用世;好神仙之术,思以度世。今且老而无所成矣。武康之山,老屋数间,庋书数千卷,吾将老焉。子有事于宋以后四史,愿以生平所藏,供笔削之役。书成而与寓目焉,死不恨矣。”是年八月,君还朝,寓书于余者再。明年,其家以讣音来,则君以病没于长安之邸舍,天启四年之正月十八日也。
君讳琦美,字玄度,故广参议讳承谦之孙,赠礼部尚书谥文毅讳用贤之子。君之历官,以父任也。天性颖发,博闻强记,落笔数千言。居恒厌薄世之儒者,以谓自宋以来,九经之学不讲,四库之书失次,学者皆以治章句取富贵为能事,而不知其日趋于卑陋。欲网罗古今载籍,甲乙铨次,以待后之学者。损衣削食,假借缮写,三馆之秘本,《兔园》之残册,元刂编翰,断碑残壁,梯航访求,朱黄雠较,移日分夜,穷老尽气,好之之笃挚,与读之之专勤,盖近古所未有也。而君之于书,又不徒读诵之而已,皆思落其实而取其材,以见其用于当世。诸凡天官、兵法、谶纬、算历,以至水利之书,火攻之谱,神仙药物之事,丛杂荟蕞,见者头目眩晕,君独能暗记而悉数之。官南京都察院照磨,修治公廨,费约而工倍。君曰:“吾取宋人将作营造式也。”升太常寺典簿,转都察院都事,厘正勾稽,必本旧章。及其丞太仆,印烙之事,人莫敢欺。君曰:“吾自有《相马经》也。”君之能于其官,于所读之书,未用其一二,而世已有知之者。至其大志之所存,如戊午所上方略,君所慷慨抵掌,以冀一遇者,其不迂而笑之者亦鲜矣!呜呼!其可悲也!君生为贵公子,而布衣恶食,无绮纨膏粱之色。少年才气横骛,落落不可羁勒。而遇旅人羁客,煦妪有恩礼。精强有心计,时致千金,缘手散去,尽损先人之田产,不以屑意也。尤深信佛氏法,所至以贝叶经自随。正襟危坐而卒,享年六十有二。归葬于武康之茔。而君之子某状君之生平,属余为传。
余尝以谓今人之立传,非史法也,故谢去不为传。而又念君之隧不可以不表也。盖世之大人得志而显于后者,名在国史,信于金石,虽不表可也。若夫庸下薄劣之人,富贵赫奕,死而其人与骨肉俱朽,虽大书深刻,犹泯没耳,表之无益也。如君者,其为人魁雄奇伟,而生不获信其志,死或困于无闻,则不可以不表也。呜呼!表其墓云。

(镇远侯勋卫顾君墓表)
君讳承学,字思敏,以封镇远侯赠夏国公讳成者为八世祖,以赠太傅谥襄恪讳溥者为曾祖,以赠太子太保谥荣靖讳仕隆者为祖。荣靖之长子谥荣僖讳寰,无子,以弟宇之子承光为后,故承光得嗣侯,而君以次补勋卫、带刀侍卫,赐云肩飞鱼服,与春饼之宴。宴之不举者,三十年所矣。期年即乞归。以万历二十三年卒,年六十六。夏国公者,扬州抓篱湾人也,其坟墓世世在扬州。故君之子大猷既葬君于金陵之魏村社矣。后三十四年,复卜地于江都之甘泉山而改葬焉。
君少治易,为博士弟子员,师事徐蓁先生,奉手抠衣,不敢出声气。既谢环卫以归,补衣疏食,屏斥舆马,退而修士君子之行。帘阁据几,栖息文史中。稍间,则以棋酒相娱乐而已。其为人也,孝于亲,友于兄弟,信于朋友,敦笃于故旧。终其身循墙视影,以寒素书生自刻励,人亦曰顾君犹故书生也。君好聚书,尤讲习国家典故。居常称引高皇帝御奉天门诃问散骑舍人衣新衣事,以敕戒其子弟。君既没,大猷嗣守环卫,不半岁而归。学文修行,一如君之为。于是君之家教,始显闻于天下。崇祯二年,余再罢官南归,道出广陵,大猷求余文以表君墓。余往识大猷,奇其为人,访问其家世,语之曰:“子他日当为郭忠武。子之先人,亦犹忠武之有景南也。”大猷心识其言。二十年来,毁家为国,穷老而不悔者,徒以予言也。嗟乎!以琬琰之书考之,君之生平,真无愧于景南,而世或以余言为然矣。大猷虽穷老,而志气不衰,其为忠武也,岂可量耶?余之言虽未征于今,其有不信于后耶?为论次之如此。

(张益之先生墓表)
吾先君之执友曰吴郡张先生尚友,字益之,以万历二十七年卒于家,年五十八。天启三年十月,其子世俊、世伟葬先生于吴县西郊之花园村。又十三年,属谦益表其墓。呜呼!余小子忍表吾先友哉!
余小子少受《春秋》于先君。先君诏之曰:“吾少师事陆汴先生。益之之辱与吾游也,先生为介。自吾与益之分门教授,而两家之弟子日进。益之之徒为董仪部嗣成,吾之徒为翁给谏宪祥。给谏又以经授益之之二子。于是吴中治《春秋》者,皆名为两家弟子。而吾两人皆穷老不遇,甚矣吾两人之有待于后人也。”余小子志之不敢忘。先君事母至孝,间尝称先生之孝曰:“益之之父静孝先生,壮年谢公车,杜门养母,晚而弥坚者,以益之为之子,又能代之为子也。静孝病革,左臂和糜以进。人有欲上其事者,益之怒曰:‘是欲我以死父取名乎?状苟上,我必死之。’小子识之,他