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姑与姑,朝夕一室,送迎不踰阈。数岁不一归省。父上舍病,亟待诀,旦日一往哭,即夕反。」其传曰:「贞孝自小严整如成人,父母爱之。而顾生故独子,早有文。王与顾为同年家,因许女与之。无何,生年十八天。父母意甚彷徨,欲未令贞孝知,而贞孝已窃闻之。亟脱步摇,衣白布澣衣,色意大怆,婉婉至父母前,不言亦不啼,若促驾而行者。父母初甚难,而念女至性不可夺,使妪告其翁姑。翁姑悲怆不胜,洒扫如迎妇礼,然不敢言去留也。贞孝既至,面生柩拜而不哭,敛容见翁姑,有终焉之色。而姑李氏故以德闻,拭泪谓贞孝曰:妇岂圣耶?奈何以吾儿累新妇!贞孝闻姑称新妇,泪簌簌下,交于颐。早晚跪奠生柩前,闲视姑眠食,而自屏处一室,亲戚遣妪候视,辄谢之。有女冠持梵行甚严,请见贞孝,贞孝不与见曰:吾义不见门以外人。自是率婢子挫针操作以为常,时遣讯父母安否而已。其它婉淑之行,世莫得闻。久之,翁诣金陵,而姑适病,且悴。贞孝左右服勤,汤糜茗盌视色以进。姑意大怜,而贞孝弥连昼夜不少怠。一日煮药进姑,姑强视贞孝言曰:新妇何瘦之甚,盍少休乎?贞孝多为好语慰藉,既进药而病立闲。姑谓婢子曰:吾曩者忧独子天且夺之,而与吾新妇,吾固当一子,不得两耳。欹枕执贞孝手,而贞孝若不欲露其指者。侦之,则已断一小指和药煮之,姑之病所以立瘥者也。诸婢子亦莫得见,相传语,惊且泣。贞孝止之曰:姑受命于天,宜老寿,而婢子何得妄言阴隲事耶?姑既病起,亦绝不言贞孝断指事,独姑之兄李箕者窃闻之云。贞孝既侍翁姑十二年,而翁姑始为其子定嗣,贞孝抚之如己生。」此二先生之言云,而不孝不敢溢一辞者也。又二年,而知县陈君祖苞拜其庐。又三年,先王母李氏卒,丧之如礼。又十六年,而巡按御史祁君彪佳表其门。又二年,母年五十有一,而巡按御史王君一鹗奏旌其门曰贞孝。下礼部,礼部尚书姜公逢元奏如章。八月辛巳,上,其甲申,制曰可。于是三吴之人,其耆旧隐德及能文奇伟之士,上与先王父交,下与炎武游者,莫不牵羊持酒,踵门称贺,谓史策所纪,罕有此事。盖其时炎武已齿文会,知名且十年矣。而先王父年七十有四,祖孙母子怡怡一门之内,徼天子之恩以为荣也。而天下兵方起,而江东大饥。又五年,先王父卒。其冬,合葬先王父先王母于尚书浦之赐茔如礼,而家事日益落。又三年,而先皇帝升遐。又一年,而兵入南京。其时炎武奉母侨居常熟之语濂泾,介两县之间。而七月乙卯,昆山陷,癸亥,常熟陷。吾母闻之,遂不食,绝粒者十有五日,至己卯晦而吾母卒。八月庚辰朔大敛,又明日而兵至矣。呜呼痛哉!遗言曰:「我虽妇人,身受国恩,与国俱亡,义也。汝无为异国臣子,无负世世国恩,无忘先祖遗训,则吾可以瞑于地下。」呜呼痛哉!初,吾母为妇十有七年,家事并王母操之。吾母居别室中,昼则纺绩,夜观书至二更乃息。次日平明起,栉縰问安以为常。尤好观史记、通鉴及本朝政纪诸书,而于刘文成、方忠烈、于忠肃诸人事,自炎武十数岁时即举以教。及王母亡,董家事,大小皆有法。有使女曹氏相随至老,亦终身不嫁。有奁田五十亩,岁所入,悉以散之三族,无私蓄。先妣生于万历十四年六月二十六日,卒于弘光元年七月三十日,享年六十。其年十二月丁酉,不孝炎武奉柩藳葬于先考之墓旁。呜呼痛哉!王孙贾之立齐王子也,而其母安;王陵之事汉王也,而其母安;若不孝者,何以安吾母?而犹然有腼于斯人之中,将于天崩地坼之日,而卜葬桥山之未成,而马鬣之先封也。此不孝所以痛心擗踊,而号诸当世之仁人义士者也!今将以□□三年十月丁亥,合葬于先考之兆,在先曾王考兵部右侍郎公赐茔之东六步五尺。伏念先妣之节之烈,可以不辱仁人义士之笔,而不孝又将以仁人义士之成其志而益自奋,以无忘属纩之言,则仁人义士之铭之也,锡类之宏而作忠之至者也,不惟一人一家之褎已也。不孝顾炎武泣血谨状。

  ○与潘次耕札之一

  接手书,具感急难之诚,尤钦好学之笃。顾惟鄙劣,不足以裨助高深,故从游之示,未敢便诺。今以天下之大,而未有可与适道之人,如炎武者,使在宋、元之间,盖卑卑不足数,而当今之世,友今之人,则已似我者多,而过我者少。俗流失,世坏败,而至于无人如此,则平生一得之愚,亦安得不欲传之其人,而望后人之昌明其业者乎?凡今之所以为学者,为利而已,科举是也。其进于此,而为文辞著书一切可传之事者,为名而已,有明三百年之文人是也。君子之为学也,非利己而已也,有明道淑人之心,有拨乱反正之事,知天下之势之何以流极而至于此,则思起而有以救之。不敢上援孔、孟,且六代之末,犹有一文中子者,读圣人之书,而惓惓以世之不治,民之无聊为亟。没身之后,唐太宗用其言以成贞观之治,而房、杜诸公皆出于文中子之门。虽其学未粹于程、朱,要岂今人之可望哉。仰惟来旨,有不安于今人之为学者,故先告之志以立其本。惟愿刻意自厉,身处于宋元以上之人与为师友,而无狥乎耳目之所濡染者焉,则可必其有成矣。

  ○与潘次耕札之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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