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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纸醉庐春灯百话 卷上

  诗有话,文有话,词有话,赋有话,且经有话,八股有话,楹联有话。小说无话,近人作《饮冰室小说从话》楬橥《新小说报》,而无话者亦有话。若夫灯谜(廋词)起于盲左,(注一) 隐语载于腐史,(注二) 溯厥渊源,夐乎远矣,墨客文人嗜之者夥。纸醉金迷之所,眼花耳热之娱,逢场一戏,斯固不必有话,而亦不能无话,不可无话者也。则愚不揣请得,肆口雌黄,摇笔弄舌,而以《纸醉庐谜话》为谜界诸君之话柄。子曰:“饱食终日,无所用心,难矣哉!不有博弈者乎?为之犹贤乎已!”如曰言不及义,好行小慧,则请拉杂摧烧之。 蜀籍吴人亢廷鉁漫识。
  原书夹注:
  (一)《太平广记》引《嘉话录》载:“权丞相德舆言无不闻,又善廋词。尝逢李二十六于马上,廋词问答,闻者莫知其所说焉。或曰,廋词何也?曰:隐语耳。语不云乎‘人焉廋哉!人焉廋哉!’此之谓也。”以上皆《嘉话录》所载。按:《春秋传》曰:范文子莫退于朝,武子曰:“何莫也”,对曰:“有秦客廋辞于朝,大夫莫之能对也,吾知三焉。” 楚申叔展问还无社曰:“有麦趜乎?”“有山鞠穷乎?”盖二物可以御湿,欲使无社逃难于井中。然则“廋”之一字,虽本于《论语》,然大意当以《春秋传》为证。——见 宋·吴曾《能改斋漫录》
  (二)《说文》:谜,隐语也。《史记·滑稽列传》:齐威王之时喜隐。按:《索引》:喜隐,谓好隐语也。“淳于髡说之以隐”云云,皆灯谜之祖也。

  我生有三种特别嗜好:一买书,二作诗,三猜谜,而最快意者则灯谜也。盖买书见坊间善本,无论价值必购而后快,然限于绵力则有不得快者存;作诗遇心有愉戚,无论久暂必于诗发之而后快,然俭于腹笥尚有不能快者存。至于灯谜,则不费“有贝之才”,尤不费“无贝之财”,故每年春社既开,友朋征逐,酣嬉淋漓,无得失纷念,无荣辱扰心,生平游戏得意之事孰有过于此者哉?
  灯谜进化有天然之阶级,初则增损字句,如:“罒”射“欲罷不能”,“亻”射“何可废也”之类;进而为考据典故,如铜梁胡君德渊所作:“牛宏赞”隐四子“里仁为美”,成都刘君茂臣所作:“五千年一湿,万岁一枯”隐《书经》“树之风声”(卷帘)之类;又进而为白描,如德渊所作:“隐者自怡悦”隐四子“人不知而不愠”,“君仁则臣直”隐唐诗“圣代无隐者”之类;再进而则借典白描,如失名作:“白云长没矣”隐四子“故龙子曰”(卷帘),德渊所作:“公孙称帝”隐“三代之得天下也”之类,运实于虚,无中生有,所谓“百炼钢化为绕指柔”也。而灯谜之能事尽矣,斯为无上上乘。是故以品论之,则增损字句者品最下,考典者能品也,白描者妙品也,至借典白描斯可云神品。
  或问酒令所行之射覆与灯谜同乎?曰:二者同源而异流。射覆之法疏,灯谜之法密;射覆之意浅,灯谜之意深;射覆之理粗,灯谜之理细。譬之书法,则射覆行草而灯谜隶楷也;譬之画法,则射覆写意而灯谜写生也譬之文法,则射覆散行而灯谜骈俪也。此射覆与灯谜之异点,而其均为隐语则一也。
  研究科学率用论理学演绎、归纳二法,灯谜亦有之。演绎法者,从一般之理以推定种种之点;归纳法者,从种种之点以穷究其一般之理。如旧谜“戊辰”隐《易经》“天数五、地数五”,“雕”隐聊目“萧七”,此演绎派之灯谜也。“上截是正体,下截便是码字;下截是正体,上截便是码字;中间是正体,上下却都是码字”隐“交”字;“一百剩得九十九,逢十进一,逢十进一,四去八进一”隐四子“白圭曰”,此归纳派之灯谜也。
  严沧浪谓“诗有别才,非关学也,有别趣,非关理也。”吾于灯谜亦云。顾或目灯谜为不通之事,非学人所宜玩味者,愚则以为必学人而后可以言灯谜。盖其上下古今,贯穿四部,旁涉九流,非学人嚋能为之,非通人嚋能精之?谓其别有肺肠可耳,谓为“不宜玩味”,则非也。倘虑沉浸其中,流连往返,虚掷光阴,荒芜正业,则游戏之事多矣,讵独灯谜然哉。
  愚幼时跳荡如野马,加以脑筋最粗,故六经文字几无一卷能默诵者。迩年以癖嗜灯谜之故,尝取经传之可为灯谜资料者浏览之,旧岁应童子试,面题为“向戌弭兵论”,同试者多苦不能记忆,愚独以屡取左氏此节作谜而深印于脑中,故论亦较详,旋受知郑叔进宗师,取列第三名入泮,客或贺以为灯谜之力,愚则以为:考试之作论射策何?莫非猜谜之类,即谓射中灯谜可也。
  可畏哉,灯谜家之思想也;可爱哉,灯谜家之思想也。挟其思想可以变黑白,易丹素,点金成铁,画水闻声,犹小焉者也。至圣贤庄论可为里巷谐谈,妇孺庸言可为庙廊谟诰。如或用“倒头纸”隐四子“的然而日亡”(卷帘);“天厌之,天厌之”隐《易经》“圣人以此洗心”之类。吾不得不爱其灵敏而畏其狡狯。
  子夏曰:“虽小道,必有可观者焉”,灯谜何独不然。《礼》:“男子三十而娶,女子二十而嫁”,春秋时虽不尽然(如孔子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