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宁城山得其半,便于人而适于野者,惟西城钵山。吾友陶子静偕群弟读书所也。因山之高下为屋,而阁于其岭曰余霞。因所见而名之也。

俯视花木,皆环拱升降,草径曲折可念。行人若飞鸟度柯叶上。西面城,淮水萦之。江自西而东,青黄分明,界画天地。又若大圆镜平置林表,莫愁湖也。其东南万屋沉沉,炊烟如人立,各有所企。微风绕之,左引右挹,绵绵缗缗,上浮市声,近寂而远闻。
甲戌春,子静觞同人于其上。众景毕见,高言愈张。子静曰:文章之事,如山出云,江河之下水,非凿石而引之,决版而导之者也。故善为者有所待。曾亮曰:文在天地,如云物烟景焉,一俯仰之间,而遁乎万里之外。故善为文者,无失其机。管君异之曰:陶子之论高矣。后说者,如斯阁亦有当焉。遂书为之记。

010-024江亭消夏记·梅曾亮

都中燕客者,曰馆曰堂,皆肆也,观优者集焉。乐闲旷,避烦暑,惟江亭为宜。地当南城西,故为水会。今则四达皆通车。
甲午五月望,徐廉峰编修黄树斋给谏招客而觞之。天气清佳,地旷人适,以客皆雄于谈而失饮也。
乃射覆以行酒,当令者取樽俎闲物,载经典者,隐一字为鹄,而出其上下字为媒。因媒以中鹄者不饮。然所出字,皆与鹄绵褫判散,不可胶附。又出他字相佐辅。缀其鹄者愈专,而媒愈幻。务以枝人心,使不得寻逐以为快。忽然得之,欢愕相半。每一覆而发,饮者十数人。
酒肴既餍,凭轩周流。下多葭苇,蒙笼坡陀,风草相噬,柯叶\縩,其下有波浪\汨声,渺若大泽无涯江湖之思焉。
主客多江东南人,岁比大水,谈者以为忧。于斯亭,又怅然于不可得水。给谏遂归而图之。图中人皆面山左倚城,指亭下相顾语者,亭西轩也。上元梅曾亮识。

010-025书棚民事·梅曾亮

余为董文恪公作行状,尽览其奏议。其任安徽巡抚,奏准棚民开山事甚力。大旨言与棚民相告讦者,皆溺于龙脉风水之说。至有以数百亩之山保一棺之土,弃典礼,荒地利,不可施行。而棚民能攻苦茹淡,于崇山峻岭,人迹不可通之地,开种旱谷以佐稻粱,人无闲民,地无遗利,于策至便,不可禁止,以启事端。余览其说而是之。
及余来宣城,问讫乡人,皆言未开之山,土坚石固,草树茂密,腐叶积年,可二三寸。每天雨从树至叶,从叶至土石,历石罅滴沥成泉,其下水也缓。又水下而土不随其下,水缓,故低田受之不为灾。而半月不雨,高田犹得其浸溉。今以斤斧童其山,而以锄犁疏其土,一雨未毕,沙土随下,奔流注壑涧中,皆填污不可贮水。毕至洼田中,乃止。及洼田竭,而山田之水无继者。是为开不毛之土,而病有谷之田;利无税之佣,而瘠有税之户也。余亦闻其说而是之。
嗟夫,利害之不能两全也久矣。由前之说,可以息事。由后之说,可以保利。若无失其利,而又不至于董公之所忧,则吾盖未得其术也。故记之以俟夫习民事者。

011-026禁用洋货议·管同

天下之财统此数。今上不在国,下不在民,此县贫而彼州不闻其富。若是者何与?曰生齿日繁,淫侈愈甚,积于官吏而兼并于大商,此国与民所以并困也。虽然,是固然矣,而犹有未尽。今乡有人焉,其家资累数百万,率其家人妇子,甘食褕衣,经数十年不尽。既而邻又有人焉,作为奇巧之物事以诳耀乎吾。吾子弟爱其物,因日以财易之。迨其久,则吾之家,徒得乎物之奇巧无用者,而吾之财尽入于邻。
今中国之与西洋,固邻居也。凡洋货之至于中国者,皆所谓奇巧而无用者也。而数十年来,天下靡靡然争言洋货。虽至贫者,亦竭蹶而从时尚。夫洋之货胡为而于吾哉?洋之货十分而入吾者一,则吾之财十分而入洋者三矣。昔者,圣王之世,服饰有定制,而作奇技淫巧者有诛。夫使中国之人被服纨绮玩弄金玉,其财固流通于中国之中,而圣王必加之厉禁者,为其坏人心而财势偏积也。
今中国之人,弃其土宜,不以为贵,而靡靡然争求洋货。是洋之人作奇技淫巧以坏我人心,而吾之财安坐而输于异域,其在圣王宜何如?天下之物,取其适用而已矣。洋有羽毛之属,而中国未尝无以为衣也。洋有刀镜之属,而中国未尝无以为器也。仪器钟表,彼所制诚精于吾,而为揆日观星者之所必取矣。然而舜有璇玑,周有土圭之法。彼其时安所得是物而用之?然则,吾于洋货何所赖而不可绝焉?
国家之制,贩粟出洋者,官吏之罪,至于大辟。夫粟之与财,其为国与民所资也奚以异。以粟而易洋之财,与以财而易洋之货,其为伤民资而病中华也又奚以异。今也独禁粟而余皆无禁,是知其一而不知其二者也。昔汉之时,匈奴爱汉缯絮食物。有中行说者,教以得汉缯絮以驰草棘中,衣裤皆裂敝,以示不如旃裘之完善也。得汉食物,皆去之,以示不如湩酪之便美也。由是匈奴遂大为汉患。
夫欲谋人国,必先取无用之物以匮其有用之财。故表饵交关互市之事,古之人常致意焉。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