之乐与吾货,其深情殆未可知。就令不然,而中国之困穷,固由于此,则安可不为之深虑也哉!宜戒有司,严加厉禁。洋与吾,商贾皆不可复通。其货之在吾中国者,一切皆焚毁不用。违者罪之。如是数年,而中国之财力必纾矣。

011-027抱膝轩记·管同

自明祖都江宁,而杨吴城濠围于城内,其水流日就狭。及其东至竹桥,有水穴城来会。古所谓青奚谷一曲者也。折而南流,至柏川桥,再会钟山之水。又稍南,过大中桥,则淮水入东关,与相灌注。杨吴城濠虽就狭,而会是三水,半里之间,势犹浩瀚。又其地北见鸡笼,东北见钟山。而东岸率果园菜囿,杂植桃杏韭菘之属。山林映带,舟楫往来。虽居城中,殆无异于郊外。
予自归江宁,家凡六徙。近乃僦宅居是水之西。老屋百年,尘埃渗漏。每暑日激射,阴雨连绵,烝炕沾淋,顾视无可逃避。予居之未尝不适也。独其屋仅四间。自奉母处妻孥置厨爨外,了无燕息之所。意尚阙然。
嘉庆十五年归自山东,始即第二室屏后一楹地,葺为小轩,颜曰抱膝。借书满架,置榻一张,偃仰啸歌,始获其所。然其为地前近市廛,后连闺闼,而左则直接邻家,不壁而板。凡夫行旅之歌唱,妇孺之呼哮,鸡犬之鸣吠,嘈杂喧阗,殆无时不至。而当予神会志得,抗声高诵,家人每笑谓其音聒人。三者之声,盖往往为所掩也。昔诸葛武侯隐处隆中,抱膝而吟梁甫。时人问其志,但笑而不言。
予之名轩,岂敢以武侯自命,盖亦陶公所云容膝易安之意而已。然予既厌薄文辞,又不汲汲然志在科举,斗室之间,讽书不辍。有相问者,予将何以答之耶?轩既葺,居者一年。明年,予为人所招,不恒在家。而其室遂废。然一时之兴,有不能忘。故追而记之。
柏川桥者,与予所居后户对。其前户所临街,称名多异。或曰:其地古属绵乡,名曰绵乡营。或曰:柏川桥北百余步外,其地为明之东厂。至今犹名曰东厂。而此地则明之饷营也。是二说者,今皆不可考云。

011-028饿乡记·管同

饿乡,天下之穷处也。其去中国不知几何里。其土荡然。自稻粱麦菽牛羊鸡彘鱼龟瓜果,一切生人之物,无一有焉。凡欲至者,必先屏去食饮。如导引辟谷者然。始极苦不可耐。强前行,多者不十日已可至。至则豁然开朗,如别有天地。省经营,绝思虑,不待奔走干谒,而女子之呼号,妻妾之交谪,人世讥骂笑侮轻薄挪揄之态,无至吾前者。戃然自适而已。
然世以其始至之难也,平居每万方图维,以蕲勿至。不幸而几至,辄自悔为人恸。故非违世乖俗,廉耻礼义之士,不得至是乡。非强忍坚定,守死善道之君子,虽至是乡,辄不幸中道而反。
昔周之初,武王伐纣,伯夷叔齐,耻食其粟。由首阳山以去。至饿乡,饿乡之有人自是始。其后春秋时,晋有灵辄,行三日,几至矣,终为贼臣赵盾所阻。反感盾恩,为所用。而齐有饿民,却黔敖嗟来之食,翩然至是乡。虽曾子叹其微,而论者以为贤辄远矣。孔子之徒,颜曾为大贤,原宪为次。三子者皆几至是乡,而犹未达。及至战国,於陵仲子立意矫俗,希为是乡人。行三日,卒废然而反。孟子讥之。
自战国秦汉后,教化不行,风俗颓败,缙绅先生之属,以是乡为畏涂,相戒不入。而凶年饥馑,祸乱递作,王公贵人,下逮田野士庶,遭变故而误入是乡者,往往而是。梁武皇帝,天子也,赵武灵王,汉赵幽王,藩国王也,条侯周亚夫,将且相也,邓通,上大夫也,其人皆尊崇富厚,志得意满,无意于是乡。而其终卒误入焉,岂非天哉!岂非天哉!然岂与夷齐以下立志自入者同乎哉?
语曰:君子无入而不自得焉。又曰:求仁而得仁,又何怨。惟汉龚胜,唐司空图、宋谢枋得之伦,立志忠义,先后至是乡。夷齐辈得之,相视而笑,称莫逆交云。呜呼,饿乡何乡也?何其难至也若是!予穷于世久矣,将往游焉,考始末而为之记。

011-029余霞阁记·管同

府之胜萃于城西,由四望矶迤而稍南,有冈隆然而复起,俗名曰钵山。钵山者,江山环翼之区也。而朱氏始居之。无轩亭可憩息。山之侧有庵曰四松,其后有栋宇,极幽。其前有古木丛篁,极茂翳。憩息之佳所也。而其境止于山椒,又不得登陟而见江山之美。
吾乡陶君叔侄兄弟,率好学,乐山林,厌家宅之喧阗也。购是地而改筑之,以为闲暇读书之所。由庵之后,造曲径以登。径止为平台。
由台而上,建阁三楹,殿以书室。室之后,则仍为平台而加高焉。由之可以登四望。桐城姚郎中为命名余霞之阁。钵山与四松各擅一美,不可兼并。自余霞之阁成,而登陟憩息者,始两得而无遗憾。
凡人多为私谋,今陶君筑室,不于家而置诸僧舍,示其可共诸人而己之不欲专据也。而或者疑其非计。是府也,六代之故都也。专据者安在哉?儒者立志,视天下若吾家。一楼阁也,諰然必专据而无同人之志,彼其读书亦可以睹矣。而岂达陶君之志也哉!

012-030反送穷文