声音如何?消瞀以终之。如之何其消瞀以终之?曰先小咽之,乃小飞之,又大挫之,乃大飞之,始孤盘之,闷闷以柔之,空阔以纵游之,而极于哀。哀而极于瞀,则散矣毕矣。
人之闲居也,泊然以和,顽然以无恩仇。闻是声也,忽然而起,非乐非怨,上九天,下九渊,将使巫求之而卒不自喻其所以然。畴昔之年,凡予求为声音之渺,盖如是。是非欲尊情者邪?且惟其尊之,是以为宥情之书一通。且惟其宥之,是以十五年锄之而卒不克。请问之,是声音之所引如何?则曰悲哉!余岂不自知。
凡声音之性,引而上者为道,引而下者非道。引而之于旦阳者为道,引而之于莫夜者非道。道则有出离之乐,非道则有沉沦陷溺之患。虽曰无住,予之住也大矣。虽曰无寄,予之寄也将不出矣。然则,昔之年为此《长短言》也何为?今之年叙之又何为?曰爰书而已矣。

015-046袁通长短言叙·龚自珍

钱塘袁通《长短言》六卷。今夫闺房之思,裙裾之言,以阴气为倪,以怨为轨,以恨为旆,以无如何为归墟。吾方知之矣。
若其声音之道,体裁之本。短言之欲其烈,长言之欲其淫裔,庄言之欲其思,谲言之欲其不信,谬言之欲其来无所从,去又无所至也。
怪哉使我曼声吟歔,寿命讫而不知厌,招我魂于上九天,下九渊,旬日而不可返,泊然止寂寥兮,无谀于先王,而岂徒调夔牙之一韵,割骚之一乘也哉!卒无如何,命笔为之叙。

015-047金孺人画山水叙·龚自珍

尝以后世一切之言,皆出于经。独至穷山川之幽灵,嗟叹草木之华实,文人思女,或名其家,或以寄其不齐乎?凡民之心,至一往而不可止,是不知其所出。尝以叩吾客。客曰:是出于老庄耳。老庄以逍遥虚无为宗,以养神气为用,故一变而为山水草木家言。昔者刘勰论魏晋宋三朝之文,亦几几见及是。或者神理然耶?
吾友王昙仲瞿有妇曰金,字曰五云,能属文,又能为画。其文皆言好山水也。其所画有曰《山居图》,极命物态。仲瞿实未甘即隐逸,以从鱼鸟之游。五云飨笔研而祝之曰:必得山水如斯画之美而偕隐焉。昙曰:诺。吁,曩者同时之士,固尝拟仲瞿以晋宋间民,不闻其有奇妇。
余窥其能事与其用心,虽未知所慕学何等,要真不类乎凡之民矣。抑又闻老庄之言,或歧而为神仙,或歧而为此类。将毋此类之能事与其用心,其亦去去有仙者思与?大夫学宗,尚其思之,庶嫔百媛,尚其慕之。叹息不足,从而缘之辞。

015-048江南生橐笔集叙·龚自珍

江南生有奏议十九卷。国朝法度,大臣不敢以奏议入私集,况士乎?生佐督抚为政,居幕下,历七省,客十九主,此之所为,代十九主。有拟稿未用者,有一事前后数易奏稿并存之者,不得曰奏议以惑来者。予正其名曰《江南生橐笔集》。
集中言天下财赋大指,不当丰于入而当啬于出,有百余事。言天下刑名大指,谓本朝刑太宽,民太不畏,又有杀人不死,伤人盗皆不抵罪者。又本朝纠处士大夫甚密,纠民甚疏。视前代矫枉而过其正。此其平生蓄于中心,时时露于文采者也。
龚自珍曰:江南生之言当否,后世有折衷之者,予不深论。窃闻其为人,取于所主甚介,谈笑精悍,指示曲折,文辞甚辨丽,于属辞轻重繁简,往往因一言争轧往复,必欲达其意而后已。当此时,朝廷诏令琅琅,动数千言,督抚奏议,亦皆虎虎有生气。朝野不病君狂也。

015-049陈硕甫所著书序·龚自珍

孔子曰:吾道一以贯之。故记曰:黄帝正名百物,以明民共财。告仲由曰:名不正则言不顺,言不顺则事不成,礼乐不兴,刑罚不中。子夏曰:有始有卒者,惟圣人乎?古者八岁入小学,教之数与方名,与其洒扫进退之节,保氏掌国子之教,有书有数,六书九数,皆谓之小学。
由是十五入大学,乃与之言正心诚意,以推极于家国天下。壮而为卿大夫公侯。天下国家名实本末皆治。后世小学废,专有大学。童子入塾,所受即治天下之道。不则穷理尽性幽远之言。六书九数,白首未之闻。其言曰:学当务精者钜者。凡小学家言不足治,治之为细儒。
于是君子有忧之。忧上达之无本,忧逃其难者之非正。不由其始者,终不得究物之命。于是黜空谈之聪明,守钝朴之迂回,物物而名名,不使有遁。其所陈说艰难,算师畴人,则积数十年之功,始立一术。书师则繁称千言,始晓一形一声之故。求之五经三传、子史之文而毕合,乃宣于楮帛。而且一户牖必求其异向也,一脯醢必求其异器与时也,一衣裳必求其异尺寸也,有高语大言者,拱手避谢,极言非所当。于是二千载将坠之法,虽不尽复,什存三四。愚瘁之士,寻之有门径,绎之有端绪,盖整齐而比之之力,至苦劳矣。
陈硕甫曰:是苦且劳者,有所甚企待于后。后孰当之?则乃所称闻性道与治天下者也。乃言曰:使黄帝正名,而不以致上世之理,孔子之正名,而终不能以兴礼而齐刑,则六艺为无用,而古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