固邻好而觇国政。内外大臣,迭援是以为请。朝廷因遣使巡视诸国。至今上光绪元二年间,遂有遣使驻扎之举。丙子之秋,翰林侍讲何公,实膺出使日本大臣之任,奏以遵宪充参赞官。窃伏自念,今之参赞官,即古之小行人,外史氏之职也。使者捧龙节,乘驷马,驰驱鞅掌,王事靡监,盖有不暇于文字之末。若为之寮属者,又不从事于采风问俗,何以副朝廷咨诹询谋之意?既居东二年,稍稍习其文,读其书,与其士大夫交游。遂发凡起例,创为《日本国志》一书,朝夕编辑。甫创稿本,复奉命充美国统领事官,政务繁密,无暇卒业,盖几几乎中辍矣。
乙酉之秋,由美回华,星使郑公既解任,继之者张公,仍促余往。而两广制府张公,又命遵宪为巡察南洋诸岛之行。遵宪念是书弃置可惜,均辞不往。家居有暇,乃闭门发箧,重事编纂,又几两阅载而后书成。凡为类十二,为卷四十。昔契丹主有言:我于宋国之事,纤悉皆知,而宋人视我国事,如隔十重云雾。以余观日本士夫,类能读中国之书,考中国之事。而中国士夫,好谈古义,足已自封,于外事不屑措意。无论泰西,即日本与我仅隔一衣带水,击析相间,朝发可以夕至,亦视之若海外三神山,可望而不可即,若邹衍之谈九州,一似六合之外,荒诞不足论议也者,可不谓狭隘欤?
虽然,士大夫足迹不至其地,历世纪载,又不详其事,安所凭藉以为考证之资!其狭隘也,亦无足怪也。窃不自揆,勒为一书,以其体近于史志,辄自称为外史氏。亦以外史氏职在收掌,不敢居述作之名也。抑考外史氏掌五帝三王之书,掌四方之志。今之士夫,亦思古人学问,考古即所以通今,两不偏废如此乎?书既成,谨志其缘起,并以质之当世士夫之留心时务者。光绪十三年夏五月。

☆唐才常○唐宋御夷得失论
有亡国,有亡天下。唐室之夷患,亡其国而止,至宋乃有亡天下之祸。何哉?且夫吐蕃回纥之为性也,不过肆劫掠饫屠淫而已,而契丹女真蒙古,则以其凶顽之性,狡黠之姿,蹂宋人民社稷而残之,而成吉思汗卒以腥膻之种,抚有中原,臣妾万众,而黄帝之裔,震旦之族,由兹不振。岂非天哉!虽然,吾且即唐宋夷祸言之,而御备之机宜,疆圉之得失,亦有可观者焉。
一曰地势。唐都长安,自凤翔西,州北,及河西陇右诸地,在在蚕食于吐蕃,故代宗之世,任其蹂躏往来,如入无人之境。然幸而幽蓟以北,尚无强敌生心,使中原诸将,得并力泾原凤翔渭北宁等处,以遏凶锋。自郭子仪建议,有事则凤翔渭濮宁镇西河南淮西诸镇,皆出兵以扼其冲要,遂使吐蕃不能逞志于唐。若宋则陕西路逼近西夏,既愕眙不敢都,而汴京四战之国,又无幽蓟为之屏蔽,故西北藩篱皆撤,备多力分,鞭长莫及,武功泯焉。即真宗承平之世,一闻辽警,犹朝野忧惶,不知所出,矧国家多故,而能力挫金元方锐之锋耶?然则燕云等州之不复,太宗既失策于前,徽宗又张皇于后,无论属辽属金属元,河南北终无安枕之日。视唐之专注力秦陇之交者,利钝悬殊,亦地势然也。
一曰人谋。唐之回纥吐蕃,两不相下。吐蕃延袤万里,大于回纥,而回纥可以议其后。且回纥屡有功唐室,虽仆固怀恩诱之人寇,郭子仪单骑抚之,而即以之抗吐蕃。后李泌亦力劝和回纥以讨吐蕃。此以夷斗夷之良策,而中国坐收其效者也。宋则金兴而辽灭,元兴而金灭,彼自专心以谋中国,而后无反顾之忧,中无可斗之隙。西夏李氏虽崛强善战,又往往称藩于彼,以仇宋室,欲求如唐之构衅于两大,不可得矣。
一曰时会。自古玉门以西,诸部自相雄长,自相吞噬,尚无必得中国之心,故回纥虽轻唐而敢深入,而子女玉帛外,无他愿焉。吐蕃逼处川陕,较回纥为狡黠,然亦非有深谋远虑,经营中国之根基。唯辽自德光入晋,渐萌混一南北之雄心。金元得一地,即经营一地。其立国规模,亦稍异于打牲游牧,非寻常狼奔豕突者已也。意者西北之气,日新月异,时会使然,迄于宋遂不可复抑欤?
一曰人才。吐蕃回纥之寇唐,正安史乱后,其时人才奋兴,郭李为之领袖。故广德元年之役,令公虽闲散日久,仅得二千骑以行,而使王延昌收商州溃卒,长孙全绪以二百骑出蓝田。彼时兵未满万,吐蕃以震慑而退。其后又有马李晟浑马燧百战之将,于泾一带,屡挫狂氛,吐蕃由是不振。唐之人才,盖其盛哉。宋则重文轻武,沉溺科第,澶渊之役,仅一二书生,如毕士安寇准辈,仓皇筹策而已。其能以纳币终,直天幸耳。至金人长驱入汴,州郡之吏,无一折冲御侮之才。虽种师道以夙将勤王,李纲以忠义之气扌耆持危局,竟困于奸庸,不得行其志。及金人再至而京室墟矣。然自南渡后人才渐盛,若岳韩刘吴辈,几几与李郭抗衡,则将帅之才,以屡经败挫而出也。夫耕当问奴,织当问婢,安有科第诗酒而能国于群雄交峙中者哉?蒙古灭金图宋,锐不可当。孟珙以孤军与持荆襄巫夔间,屹然为东南砥柱者有年。珙亡而宋事遂不可支。而又继以贾似道之昏庸骄蹇,丧心病国,至于临安被俘,虽有才百倍李纲赵鼎之士,亦无所施其策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