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时以不肖之心度人也。且即如向者之论,谓俄人用心果是如此,则必中国之决不能自强,而后其术可行。然俄亦安能预计中国之决不自强耶?如其果不能自强,则岂惟俄人,若英、若法、若德、若美、若日本,苟提一旅之师,即皆足以致吾之死命。又岂惟东三省?若闽粤、若江浙、若云贵、四川,苟有一方之警,即皆足以启外人之戎心,而独于还我辽东之俄人,窃窃然疑之,不以为德,反以为仇。就事论事,亦可谓不近人情者矣。上年李中堂之使俄也,觐其皇帝,谒其亲王宰相外部,无不以中国之变法自强相勖。俄使吴王答聘来华,礼仪之隆,情文之备,为向来外国使臣所未有。道出天津,以千二百金捐赠俄文馆,为学生膏伙之资,本年湖北告荒,驻津领事书思齐君,率其旅津官商,合捐五百金,以为赈济,其君民上下之间,与我仪文情意,有如胶漆。夫德之大者既如此,惠之小者又如彼,食荠必甘,谁谓荼苦,饮醇而醉,岂云鸩毒。故吾谓今日中国之结纳俄国,不特事势之必然,而又为情理之当然者此也。
然此犹第就我于俄人而言也,试再论俄人之于我。俄之建国也,西自波罗的海,东至库页岛,横跨二洲,其西土与欧洲诸国,若瑞典、若丹麦、若德、若奥、若土耳其,水络山联,犬牙相错,防御之计,节节不能疏,亦刻刻不能懈。环伺强邻,一举一言,易成媒孽。独吾中国,论安言计,动称圣人,载瞻户庭,不勤远略,故俄自中亚细亚以来,与吾万里连疆,得以经营之暇,积寸累铢,从容布置。建水师于海参崴,而争太平洋之利,筑铁路于悉毕利,而握大陆之权,实惟有中国之雅重,始足成俄人之壮志。假使图们之江,易以为君士但丁之峡;蒙回之界,易而为德奥之邻,则俄东顾之忧,其能晏然而已乎?此则论其事势,而不能不亲中国者,其故一也。康熙二十八年,中俄黑龙江之界约二:其一则以格尔必齐河为界,循河上流,由大兴安岭以至于海,凡岭南一带,流入黑龙江之溪河,皆属于我,岭北一带之溪河,皆属于俄。一则以额尔古纳河为界,河之南岸属中,河之北岸属俄。自康熙以迄道咸二百余年,未渝盟约,至咸丰八年而分界之议起,将军弈山与俄使木里斐兵福会勘定约,俄使以防英为辞,屯兵江左,而谓两国界址,自河北比奈岭东至额尔古纳河,入黑龙江、乌苏里江、松花江至海,沿河各岸,一半可属中国,一半可属俄国。朝廷顾念邦交,不愿以疆场之役,轻开边衅。至咸丰十一年,中俄大臣会同定界立约,一如前请,由是黑龙江以北,乌苏里河以东,皆为俄土。是役也,俄无亡矢遗镞之费,而坐收数千里之地。东海水师之埠,由此而兴,伯利铁路之工,由此而创,金河林矿产之利,由是而饶。是中国之有德于俄,而俄之受于中国也如此。夫吾尝稽之西史矣,一千七百九十五年,俄人得波兰之九省,而布、奥分之。一千八百五十四年,俄人得土耳其之数城,而英、法争之。又皆劳师动众,糜饷旷时,或数世之经营,或频年之血战,幸而后得,犹且得不偿失。其视中国之彬彬礼让,孰德孰怨,俄人虽口不言恩,而心固知感。此又揆之情理,而不能不亲爱中国者,其故二也。
东西悉毕尔铁路者,环球各国所惊心而注目者也,然俄人原勘之基,自赤塔折而东北,经阿穆尔省循黑龙江北岸,跨外兴安顾以至伯利,其间河流间阻,山径崎岖,费既不资,而旷日久持,未能克期蒇事。自中国许其假道,然后由赤塔折而东南,经尼布楚入黑龙江省,经齐齐哈尔入吉林,以达于彼土。费省而功捷,成路既速,收效自先。将来与中国关外之路,轮轨相接,然后发轫欧西,击毂西东,汽车南下,得与英、德、美、日诸国争太平洋之利权。由是言之,今日因中国之通融而得铁道之捷径,将来又必藉中国之赞成,以为铁路之出路,其所得利益,岂浅鲜哉?即就今日造路而论,人工则出之三省之客民,粮食则取之松花之两岸,土地则购之八旗之田庄屯户,一有龃龉,动成冰炭,是不但与吾朝廷有互为维持联络之谊,即下至民间,一尺之土,一亩之粮,一夫一妇之手足,亦复随地随时,有息息相关之理。是俄人之于中国,不特与上交,又当与下交,此又考其事势情理,而不能不亲爱者,其故三也。由是言之,我以是施,人以是报,人以是求,我以是应;中俄交谊之亲之密,宜为朝野之所共见,豪杰之所默许矣。
然而悼时悯物之士,皇皇惴惴,若陟虎尾,履于春冰,抑若今日中国与俄联,明日中国即为俄有。或私居而窃叹,或大声而疾呼,佥谓国家外交之策,不宜如此。呜呼!俄人之处心积虑以待中国,未必果如时论之甚,而时论之不满于联俄,亦岂真与俄人有所仇恨。此其中有消息焉。谋国者盍一深求其故,而亟思所以善其后耶?善其后将奈何?曰,今日之中国,不但当联俄,且当法俄。夫取法于人者,必其政教风俗,与吾相近,而后因时利导,其事为可几。及今地球君权无限之国,独我与俄罗斯、土耳其三国耳。夫君权之重轻,与民智之浅深为比例。论者动言中国宜减君权、兴议院,嗟呼!以今日民智未开之中国,而欲效泰西君民并王之美治,是大乱之道也。
然中俄同为君主之治,而一强一弱