乡试分校,得士五人,而曲阜颜考功修来光敏、新城王进士东亭士祜,名尤蚤播。揭牓时先君子与大冶相君国柱联句, 【余公以兖州府同知同为诗经房分考官。】 有「撤闱丝邑宰,陋巷得门生」句,谓修来也。及入谒,则东亭为先君子同年阮亭之叔兄,暨伯兄西樵,有琅琊三王之目。东亭年十二时,广座中客有举「焦竑字弱侯」为问者,皆云当亦「魏相字弱翁」之义,东亭从末座起曰:「此出考工记,所谓『轮人竑其辐广以为之弱』者,非耶?」一座尽惊。修来诗文最胜,与阮亭及田侍郎紫纶雯诸公称「长安十子」,而颜、王二君并不永年,惜哉! 【颜有乐圃集,王有古集,并行世。】
  计甫艹东曰:「三王并享盛名,西樵、阮亭蚤达,故声誉易起,乃东亭之才,讵肯作蜂腰哉?」东亭举庚戌进士,早殁,阮亭刻其古集诗二卷,见渔洋诗话。
  周侍郎栎园亮工尝言:「李赞皇与白傅不协,终身不欲见其词翰,恐 【去】 一见便为回心。宋之问乞其甥刘希夷『花落花开』之句,许而不与,怒以土囊压杀之。今人读人诗文,痛痒了无觉触,求其能以土囊压人乞取诗句者,正不易得,况启箧回心者乎!」此言前说所未经也,其所著书影载之。
  埴少时当乡赋之岁,见人于论表判策竞袭公本,师以是授之徒,兄以是传于弟,此抄彼仿,即通才亦或不免。埴奉庭训最严,恒以为戒。父尝命之曰:「国家取士,经术与时务并重。若袭公本,纵幸获售,而时务茫昧,他日何以仕进?值圣世右文,古学复 【扶又切。】 明必在今日,汝辈力求深造,切勿步趋时流。」埴唯唯。以是虽老场屋,而每科于二三场,不敢草塞,然而愧未能工也。盖数十年前主司重在经书七艺,选中 【去】 于首场,余止取式合,不甚校工拙,所以空单荒顿之学,间 【去】 亦有幸售者。自圣祖仁皇帝特开制科,御选鸿博之彦, 【康熙十八年己未。】 海内翕然崇事古学,而文运大振。至今圣主登极以来,益大振文运。杰才伟器翼赞鸿钧者,前后济济于朝。主司久已黜浮词,求实学,全场精进者,方得入彀。若论、诏、诰、表,以及判策,一不精进,虽经书可观,拟列元魁,亦在所摈。则不独古学复明,文章华国,而英贤辈出,莫盛于今矣。
  埴老景颠踬,末学丛残,罢举已久。近忽有旧侣寓书见索 【色】 时表,并促与试。予难应之,答以诗云:「不善程文我实然,抛将席帽已多年。恐 【去】 成贾岛遭讪 【平】 笑,巡铺投人乞一联。」盖史称岛不善程文,试日每巡铺告人曰:「乞一联,乞一联。」予恐此态不免,以是而罢。是诗笔兴所至,适符其事,因用之,而不料其人以予为含讥而辄成嫌怨耶!则予一时趂笔之过耳。夫诗趂笔兴,即用事适当 【去】 ,止可自娱。若以投人,则须细意照顾,然后出之,予此段可鉴。
  余姚黄征君梨洲宗羲砚铭云:「毋酬应而作,毋代人而作,毋因时贵而作。宁不为人之所喜,庶几对古人而不怍。」观此铭而其人如见已。
  张侍郎悦有四川监司某者请教,公曰:「川行甚险,州县卑官携妻孥往者,实以躯命博升斗禄,不测则举家葬鱼腹矣!君辈谨勿以微罪斥去之?」
  有以书画求文公征仲鉴定者,虽赝物必称真迹。人问故,公曰:「凡买书画者,多有余之家。此人贫而卖物,必待此举火。我一言沮之,则其家受困矣!」
  钱鹤滩请告,有门生守维扬,遣使迎致不赴,久始一至。诸大贾争先谒之。钱曰:「病夫来看广陵涛,冀有起色,并一探琼花消息耳,无心跨鹤也。」遂潜归,太守追之不得。
  江都令某署于听事云:「具胸次光明,方许看广陵月色;听民间愁苦,莫认作扬子涛声。」
  申瑶泉时行未壮而仕,未艾而相,未耆而归。勇退于急流,大隐于嚣市。适之为园,休之为庵,署其堂云:「有赋归来顺四时,成功者退;无心毁 【去】 誉 【读去,义平。】 同三代,直道而行。」海内传诵。
  申相归邻门,买邻庐以高 【去】 其户。独一业篦者坚拒之。或以官价之说进,公曰:「无庸,势岂压乡人耶?且弛三载,彼自索直耳。吾姑竣之。」乃取其篦置几案间以理发,向客则称其适用,于是士大夫竞市之,此风遂一煽。而其家本流既大,湫隘难居,不三载踵门求沽矣。夫所好生羽毛,所恶成疮痏,贵人举动,其易如此!此与谢大傅为乡人归资计:乡人有五万蒲葵扇滞货难售,公取而捉之,士庶竞慕而服,价增数倍。用意异而事畧同也。
  从父上舍东白先生 【讳熙,字子贻。】 极有文誉,撰着盈笥,而惜乎不售。忆埴髫齓时先生教以为诗,曾书予卷首云:「作诗不可太锤凿,恐其诡僻也。亦不可太油滑,恐其俚俗也。郊寒岛瘦,终为别体;元轻白俗,亦岂正音?当寝食于汉、魏盛唐,以迨少陵,方为诗家正宗。吾侄英年秀隽,自能解此……。」云云数十年来家学有传,小子终有愧于先生斯训。今弟竹孙又坡,乃先生爱嗣,能读父书。操笔奕奕,成一家言。而予耄荒先业,惭对宗祊,如何如何!

  ●不下带编卷三 【杂缀兼诗话】 <