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有三年成吟、十年成咏之说,又可知诗贵推敲,得句不易,非率尔操觚者所能效颦。况一介末学,乃自侪风雅之列,得勿为大雅所笑耶。昨陈诗稿,不吝教诲,开我茅塞,获益匪浅。古人有一字之师,如先生之直谅为心,诲人不倦,视古人尤且过之,固不仅师之云尔。谨奉数语,以志倾倒。”余再阅所作,尤多佳章。《重阳》七律云:“风雨重阳又一年,黄花竞艳晚凉天。举杯邀月情堪醉,倚剑观书夜未眠。秋水伊人劳梦想,闲云野鹤任回旋。旷怀羡说陶潜宰,几度低徊意惘然。”《无题》七律云:“月夕花晨鹿梦迟,劳劳身世自寻思。心为形役翻多苦,情到人知转似痴。感愤难言屈子赋,伤时怕读杜陵诗。无端风景忙中过,又见黄英放短篱。”伤心人别有怀抱,斯之谓也。
  
  湘人周君传德,才士也。宦滇有年,尝作七言长歌纪先太夫人事,余甚感之。近见其《癸亥六十初度感怀诗》尤佳,盖性情之文也。录其佳句云:“去日不可驻,来日宁可期。人生百年中,飘忽如电驰。自嗟形神悴,渐与陈人居。衰老已难堪,况复贫病拘。心为形所役,断性宁非迷。富贵身外物,何苦为人几。昔日五侯家,豪华冠京都。琛赆罗筐箱,娇宠填门闾。良田遍绣野,华屋辉云衢。歌舞呼万岁,此乐人世无。一朝化异物,玉体归邱墟。美姬与田宅,万象皆非吾。亲朋尽分散,繁处成空区。念此一长叹,能勿增欷歔。我今岁云暮,名利百不如。世乱不能归,万里投边陲。老去宝畏死,后顾心惨凄。含悲呼我妻,欲言泪先垂。我今花甲周,汝年三十余。服官羌十载,只有琴鹤俱。田宅两未营,沈疴缠衰躯。一旦倘不讳,弃汝将安归。逝者奚足恋,生者当何依。我妻一无言,泪下如绠縻。廉吏不可为,掩面各沾衣。”
  
  成汉奉公至石屏,有《异龙湖乘舟早发诗》云:“天上云从湖外落,宦游人向镜中行。直如乘鹤经三岛,大水城穿小水城。”《乾阳古洞,梦吟首联,醒续成之》诗云:“古洞幽深处,闲云朝夕来。筵开湖入座,梦亦醉千杯。”乡山胜景,笠屐雅吟,令人移情,谁能遣此。
  
  耕近示我《游昆池诗》云:“湖光风月水漫漫,十万垂杨露未干。入世偏多出世想,静中常觉梦中看。灯明画舫黄衫醉,星摘银河五字寒。放眼便知沧海浅,只应狂笑老龙蟠。”气韵之雄,乃其素长。又有句云:“明知世事终无补,何处江湖访钓矶。”盖有退隐之志焉。夫当盛位而有退隐之志者,鲜矣!
  
  丕佑负笈大学,常与丕钧侄论经史。余隐几听之,深入肯綮,令人解颐。余有句云:“教尔理群书,富于千斯仓。听尔谈群书,乐于南面王。”可以自晒。
  
  吴野人(嘉纪)、黄野鸿(子云)诗格并工,筱园《论诗绝句》云:“踪迹生平老钓矶,贵游知己古来稀。宋家解重林君复,肠断江南两布衣。”不粘不脱,山林吐气。每一诵之,令人神怡。杜诗:“抱叶寒蝉静,归山独鸟迟。”鸟心蝉心,体会入微,抑何其妙。
  
  说诗亦难矣。杜公“掖垣竹埤梧十寻,”或以“垣竹”与“埤梧”相对,杜公“掖”之为解,岂复可通。王少伯之“斜抱云和深见月”,乃宫人抱瑟夜立真景。或误以“斜抱云”与“深见月”相对,非时惟不通,且和字作与字解,亦非古也。(误解出于近人,因其人学问本深,且挚友也,恐损其名,故讳之。)李后主词云:“无那夜长人不寐,数声和月到帘栊。”岳武穆词云“三十功名尘与土,八千里路云和月。”赵松雪词:“做一个,我和你。”皆在宋后,且入词不入诗。唐末刘瑗《长门怨》云:“雨滴梧桐秋夜长,愁心和雨到昭阳。泪痕不学君恩断,拭却千行更万行。”用和字入诗,究嫌小家气,不可学也。
  
  孙筠堂先生,余幼时业师也。有偕余游陶然亭二律云:“环坐陶然里,群贤尽故乡。南天增客思,北蓟送秋凉。碧柳因风袅,华筵依日光。曲栏凭晚眺,清兴引杯长。”“丈夫弧矢志,卓荦冠吾乡。情倚皋比暖,诗成凤阁凉。平分仙露润,高挹紫霞光。幼稚殊英异,联翩继世长。”叠韵不一。即余与南陔、峨轩、宗尧诸先生同作,宗尧诗已见前。峨轩句云:“地避尘嚣远,文争日月光。秋风莼菜美,斜日柳阴凉。”南陔句云:“风尘经雨洗,天气带秋凉。禅机生寂静,世态绝炎凉。”情韵深至,真一时佳话也。
  
  孔子之名,《史记》已有二义。少时读书,塾师皆教以读作某,盖士人几不知丘之本音也。少陵诗云:“孔丘盗跖俱尘埃。”李太白诗云:“我本楚狂人,狂歌笑孔丘。”韩文公诗云:“柄任儒术崇丘轲。”三公乃三唐三峰,直用孔子之名。陶公则不然,其诗云:“先师遗训,余岂云坠。”又云:“先师有遗训,忧道不忧贫。”又云:“孔耽道德,樊须是鄙。”夫后学之于孔子,固不必以避讳为敬。况诗有声韵,尤不必拘。但古人习尚,各有不同,因汇而记之,觉陶公气度尤纯耳。
  
  保山王康侯茂才庶熙,闻我讲学,寄诗商榷,不耻下问,可钦可钦。僭为点评,以答雅意。最爱其《红花村》二联云:“深柳读书连客舍,小桥流水傍人家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