唐人“黄金用尽教歌舞,留与他人乐少年”,下一转语。又歌行“嗟此纷纷假弟兄,五伦忘却真朋友”之句,亦有味也。

  怀古诗,唐人推刘沧、许浑,然求其波澜切、评断确,终须宗社,若《咏怀古迹》诸者,可按也。後人不论何地,略切一二语,即倚残山剩水、蔓草荒烟为活计,其实不作可也。王墨舟《金陵怀古》第二作:“连江烽火乱如麻,犹自笙歌拥丽华。绛蜡不知天已曙,凤帷初起月将斜。诏催江令翻新曲,书止隋军奏暮笳。千古君臣浑不悟,依然高唱《後庭花》。”借陈以刺福王也。魄力虽难拟杜,要非无为而作者。

  诸惕九鼎《咸阳》诗:“十二金人环殿阙,三千秦女卷衣裳。”对属之工,亦几类“秦地重关一百二,汉家离宫三十六”也。

  渡扬子江诗,使事精采者少。王东亭士祜“地近沉舟悲战伐,人从击楫想风流”,自是名句。

  “璧月庭花夜夜重,隋兵已断曲阿冲。丽华膝上能多记,偏忘床前告急封。”宗定九元鼎《吴音曲》也,有玉溪风致。

  黄冈王公昊庐泽弘为骚坛领袖,尝咏留侯祠:“报韩志切逢黄石,翼汉功成赖紫芝。”典雅可见一班。

  咏扬州诗多新隽可爱,汪钝翁绝句,笔妙尤过人。其一云:“《水调》歌残翠黛消,几枝烟柳曳寒潮。隋家无限伤心事,第一休过廿四桥。”其二云:“艳骨香魂怨月明,荒村有玉钩名。春风吹遍青青草,直到雷塘不断生。”

  朱竹最工绝句《竹枝》体,国朝无出其右。予所欣赏,间在其不甚着意者。如《题高侍读江村图》:“菊间疏寮旧迹存,画图仿佛见江树。双桥尽许通舟楫,他日柳阴来叩门。”“杜甫南邻有朱老,吾将徙宅问东家。水边沙陵田阔,添种鸭桃千树花”。兴趣甚逸。

  杜茶村《金山》诸律,如“江流元自涌,天地亦何心”,“极目非无岸,沧波接大荒”,“海气昏南北,钟声变古今”,胸孔眼界,超出寻常,是少陵嫡派。

  新城《论诗》诸绝,秤等不逾,且多寓意。独不解者,李沧溟诗虽有习气,七言近体自推高手,乃云:“未及尚书有边习,犹传林雨忽沾衣。”沧溟馀韵,何遽不如边耶?尝见钝翁《说铃》载先生言:“若遇仲默、昌,必自把臂入林,若遇献吉,便当退三舍避之。”钝翁云:“都不道及汝乡于鳞耶?”先生默然。何沧溟之见遗於先生也?恨九原不作,无由质之。

  华亭沈公绎堂荃《潞河道中》句云:“夜气临关紫,河流倒日黄。”《返照》句云:“颓千里黑,返照半天黄。”押“黄”字皆入神。

  魏环极《剥榆歌》:“黄沙日暮白村路,烟火尽绝泥塞户。路傍老人携稚儿,手持短铁剥榆树。我问剥榆何所为?老翁倚马哽咽悲。去岁死蝗前死寇,数十村落无孑遗。苍苍不恤侬衰老,独留馀生伴荒草。三日两日乏再饣,不剥榆皮焉能饱!榆皮疗我饥,那管榆无衣。我腹纵不果,宁教我儿肥。嗟乎!此榆赡我父若子,日食其皮皮有几?今朝有榆且剥榆,榆尽同来树下死。我为老翁颁丹纶,免贡蠲租十道使。而况天子轸遐边,九阍胡云隔万里?愿告今日郑监门,长歌绘作《流民》纸。”句句沉挚,结束尤得大臣之体。

  李舒章雯诗宗王州、李于鳞,不无郛廓,然天才自俊。如《送江谷尚归长沙》作:“长沙才子拂征衣,沦落京华客渐稀。楚玉深怀人不见,江高卷雁同飞。霜流湘浦蒹葭薄,月冷昭潭橘柚肥。只为君家传《别赋》,消魂尤在送将归。”《早春游万附马白石庄》作:“白石桥边御路是,沁园池馆向清溪。花分洛苑香犹静,树拟长杨叶未齐。金井床寒妆阁後,玉楼箫断凤城西。青山半入失轩里,门外春风听马嘶。”细腻风光,非凡手可效,天固生之,以备圣朝鼓吹。

  同里沈菊庄天渔工於诗,至老不遇,後裔式微,遗稿散轶。予筐衍尚存二篇,乃少时见赏於慕公天颜者也。其一《韩淮阴钓竿歌》:“人谓钓竿三尺细,我谓淮阴生死系。淮阴淮阴未虎啸,落寞王孙只垂钓。茹鱼不饱体得全,况逢阿母相周旋。鱼不易求诛羽易,且掷钓竿沛季。剑在手,印佩肘,哙等何人敢匹偶?千金之重酬漂母,一竿之微还忆否?淮阴江上鱼嬉游,未央宫中烹走狗。吁嗟乎!汉王嗜杀功高臣,不闻嗜杀钓鱼人。”其一《赋得去国汉妃还似玉》:“边风猎猎马嘶频,即此声闻亦惨神。в发已堆胡女髻,修眉曾锁汉宫颦。妆成自惜红颜命,别後谁怜紫塞春?未必北庭无画史,也甘涂抹作人。”

  福清林茂之古度鼎革後居金陵。尝访王阮亭於扬州,与诸名士宴集红桥平山堂间,王亲为撰杖。林以诗属王删定,王录其学六朝者,汰其染竟陵派者。予观林诗如“松声流夜雨,草色积春烟”,“乡心外尽,春色雨中过”,“流水到门响,梅花绕屋多”,“今日已春色,深山犹未知”等句,颇近韦、孟风致,但气韵薄耳。林八十馀,贫甚,冬夜眠败絮中,有诗云:“恰如孤鹤入芦花。”桐城方尔止文寄以诗:“积雪初晴鸟晒毛,携幼女出林皋。家人莫怪儿衣薄,八十五翁犹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