定庵诗话续编 民国 由云龙


●卷上

前编所录,多海内知好佳章,及泛论古今诗派沿革变迁之故。而于滇省时贤所作,尚未遑及。且前编譌脱错误有待于更正者甚多,则续话之不可以已也。

陈石遗先生诗话载永福黄莘田《香草集》中七绝居多,盖学义山、牧之、飞卿、东坡俊逸处。有《青花砚》诗云:“一寸干将切紫泥,专诸门巷日初西。如何轧轧呜机手,割篇端州十里溪。”并系以铭云:“余此石出入怀袖将十年,今春携入吴门,顾二娘见而悦焉,为制斯砚。余喜其艺之精,而感其意之笃,为诗以赠,并勒于砚阴,俾后之传者有考焉。”顾二娘居阊门专诸巷故次句云。而慈溪柴小梵《梵天庐丛录》亦有孃二娘制砚一则云:康熙中吴门顾二娘似制砚著称。相传其生平所制,不及百方。非端溪老坑佳石,不肯奏刀。又能以鞋尖点石,即可辨别瑕瑜。乾隆末年,杭州何春巢(承燕)得一砚于金陵市上,背镌刘慈一绝云云,即前诗也。亦有跋云:“吴门顾二娘为制斯砚,赠之以诗。顾家于专诸故里,故云。时康熙戊戌秋日。”何工倚声,因填《一剪梅》镌其旁云:“玉指金莲为底忙?昔赠刘郎,今遇何郎。墨花犹带粉花香,制自兰房,伍我文房。片石摩挲古色苍,顾也茫茫,刘也茫茫。何能携取过吴闾,唤起情郎,吊尔秋娘。”载《随园诗话》。词不甚佳,而诗则一,乃系之两人,跋意亦相似。考戊戌为康熙五十七年,而黄诗名显于雍乾间,究不知属之何人为确也。秦谪云真赏斋藏有顾二娘制太师少师砚,万季野题诗,署康熙庚申,则又在二十九年矣。

宋计有功《唐诗纪事》载湖州崔刍言郎中,初为越副戎,宴席中有周德华者,刘采春女,善歌《杨柳枝词》,所唱七八篇,皆名流之咏。韩琼舍人一首云:“枝袅芳腰叶斗眉,春来无处不如丝。灞陵桥上多离别,少有长条拂地垂。”王湘绮《新柳》一首云:“带雨和烟手自移,分明看到绿丝丝。行人莫怪成阴早,未遣伤离折一枝。”与前诗语意相反,而思致绵邈,各极其工。前诗谓灞桥离别甚多,柳被行人攀折,不能成长。后诗则谓以无行人攀折,故成阴早,可悟作诗之法。

前记顾二娘制砚,刘跋署康熙戊戌秋日,为康熙五十七年。张南山《诗人徵略》,莘田系康熙四十一年举人,戊戌已当暮年时。而万季野题诗之时为庚申,则尚年幼,未必即有制砚之事也。万诗甚佳,为录于此:“碧壑风水号,昆锷神锋劈。石髓献奇姿,幽人获尺璧。不方复不圆,宽展无促逼。可以濡笏金,可以试椽笔。石乡润泽深,一泓不可测。”

《石遣室诗话》评陈仁先《戒坛卧松歌》,谓全首音节高抗,如空堂之答人响,则以平韵古体诗,出句末字多用平音也。此秘韩孟始发之。韩如《谴疟鬼》、《示儿》、《庭楸》、《读东方朔杂事》等篇皆是,孟尤多云云。出句末字多用平音,如大谢《登池上楼》、《石门新营》诸诗皆是,余前疑先生何以不引,而反引后来之韩孟。细加玩索,始知出句善用平音,惟唐人最工,非六朝人所及。特李杜巳多如此,不自韩孟始耳。李如《古风》之“正声何微茫,哀怨起骚人。扬马激颓波,开流荡无垠”。杜如《奉赠韦左丞丈》之“此意竟萧条,行歌非隐沦”及“尚怜终南山,回首清渭滨”诸句,皆音节高抗。他如岑嘉州《登慈恩寺浮图》之“突兀压神州,峥嵘出鬼工”,韦左司《送令狐岫宰恩阳》之“贤豪争追攀,饮饯出西京。樽酒岂不欢,暮春自有程”,皆其等类。故曰唐人为最工也。

杨子勤《雪桥诗话》载姜西溟《惜花》一绝云:“一春强半是春愁,浅白长红付乱流。剩有垂杨吹不断,丝丝绾恨上高楼。”而王兰泉《湖海诗传》载吴县诸生刘潢字肢三有《月缨山房》、《玉樵山房》诸集。其《吴门杨柳枝辞和王兰泉》三首,其末首云:“采香欲动木兰舟,浅白长红付乱流。见说东风吹不断,丝丝绾恨上高楼。”与姜诗只首句不同,第三句易“剩有垂杨”为“见说东风”。姜系康熙丁丑进士,已属晚达,行辈自在刘前。其诗沈归愚《清诗别裁》亦载之。当是刘改用其句,而语意究不及原作之明晰婉约也。

《前话》谓沈乙盒深于内典,其《西摩路》诗云:“老母米潘因,晚华曼陀姿。”曼陀罗华屡见佛典,惟米潘因不得其解。予友何季默云:“考《戴记内则》‘其间面垢,覃潘请腼’郑注:‘潘,米澜也。’又《左氏》哀十四年《传》‘使疾而遗之潘沐’,杜注:‘潘,米汁,可以沐头。’江南名潘,关中名泔。又按《说文》:‘潘,淅米汁也。’‘泔,周谓潘曰泔。’则二字皆为米汁明矣。”季默之言如此。按米汁可疗胸疼疾,其或者以谓母疾有因米潘治愈之事乎?抑尚别见于内典?不可知也。季默又言申凫盟诗“故人天上落双鱼”,本之古诗“遗我双鲤鱼”,“遣”字平音不谐,易用“落”字,遣、落双声也。《石遣室诗话》作“得双鱼”,得字似误。

陈小圃先生工书,亦喜作画。人以摺扇求书者,书竟,辄于翻面任意画之。尝为予画一扇,作柳塘水漫,牧童骑牛,乱流而渡,题一绝云:“柳塘水漫竟成河,宝马香车不得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