意绿』,亦犹是也。」

  丁酉夏,别杨犹龙归,后先生书来,附以诗,结云:「听到江猿第几声?」予为之凄然。然不以为怪。癸卯夏夜不寐,吟讽此句,疑唐人曾有之。乃检唐集,见李司马〈送刘侍郎〉绝句云:「几人同入谢宣城,未及酬恩隔死生。惟有夜猿知客恨,峄阳溪路第三声。」不觉大怪。至秋而闻先生殁矣。死生之隔,竟成诗谶,岂李司马诗先为吾二人作案耶?痛哉!

  有客自鄜州来,云:「州北有杜川,为少陵故居,石壁上镌『长天夜散千山月,远水遥收万里云』之句,为少陵逸句。」予曰:「此必非少陵句也。」客问:「何也?」予曰:「首句浅,次既『远水』矣,又『遥收』,曾少陵有是?」

  唐诗「绿浪东西南北水,红栏三百九十桥」,又「春城三百九十桥,夹岸朱楼隔柳条」,又「烦君一日殷勤意,示我十年感遇时」。陈郁云:「『十』音当为『谌』也。」陈郁不知何处人,何其似北人耶?北人无入声,以入为平者,岂止一「十」字哉!

  乐府「欢作沉水香,侬作博山炉」二语,分明是道人点化,说得好色人冰冷。香在炉中,岂不可畏,偏托女子口中道出,令人不觉,古乐府之妙如此。

  见有拈施肩吾闺情诗曰「三更风作切梦刀,万转愁成系肠线」,以为警绝。予笑曰:「似此称诗,何异泛海贾胡为业风吹入罗剎鬼国耶?即有指南引归,亦祇泊得岛夷界上。」

  岳忠武诗词极佳,盖缘性情过人故也。然人但传其〈送北伐〉并「潭水」、「松风」之句与〈满江红〉调耳,所遗必多。忆癸卯春,于张子渐家见忠武真迹,用笔有法。书〈过滁山作〉,结云:「好水好山看未足,马蹄催趁月明归。」署名一字。诗旨含蓄无限,惜忘前二句。而子渐为古人已七年矣。呜呼!

  虞山选《列朝》诗,或刻或滥,可议者十之三;作历朝传,随意写生,可诵者十之七。余尝于晋中,将列传稍为删节,手录一过,信非近代人所办。世之挟其弱姿浅调而欲撼之者,固可笑,乃有步其体例而成书者,祇见其俚鄙耳。

  余未曾览《沧溟集》,戊午夏,客顺德,登清风楼,见其作郡时所题四律中,各有「万里」字。其无心耶?抑故为之耶?岂成名而有所无不可耶?名之为害如此。

  邱文庄尝云:「眼前景致口头语,便是诗家绝妙词。」此言是矣,然元、白又何以轻而俗邪?此中两参,乃得三昧耳。

  慈水姚亦方尝问予曰:「唐诗毕竟从何人入手?」予曰:「莫问从何人,且先问从何体。」亦方瞠目曰:「体从五言古,又烦言邪!」予曰:「非也。须从绝句始。」亦方沉吟次,予曰:「唐诗中最得风人遗意者,惟绝句耳。意近而远,词淡而浓,节短而情长。从此悟入,无论李、杜、王、孟,即苏、李、陶、谢皆是矣。」亦方为之快然。

  宁戚〈饭牛歌〉,松快刺耳,已启唐人风调。友人曰:「安知非后世拟作?」余笑曰:「然则当时未必有宁戚其人。」

  欧阳文忠〈新茶〉诗,有云:「年穷腊尽春欲动,蛰雷未起驱龙蛇。夜闻击鼓满山谷,千人助呼声喊呀。万木寒痴睡不醒,唯有此树先萌芽。」要知宋时有催茶之法。今山茶最迟,安得先万木而萌芽乎?又有〈和尝茶〉诗云:「溪山击鼓助雷惊。」

  少陵〈望岳〉诗,考年谱谓是十五岁时作。余读诗意良然,如王氏子弟闻郄 公求婿,未忘「矜」字。〈龙门奉先寺〉,亦未能坦东床腹也。

  李义山云:「嫦娥应悔偷灵药,碧海青天夜夜心。」伤风雅极矣,何以人尽诵之?至又云:「兔寒蟾冷桂花白,此夜嫦娥应断肠。」差觉蕴藉,似亦悔其初作而为此。

  司马札〈宫怨〉云:「年年花落无人见,空逐春泉出御沟。」人说与李建勋「 却羡落花春不管,御沟流得到人间」之句相似。予谓不然。司马诗较蕴藉,不碍大雅。

  俞次寅一日语余曰:「谢客诗篇颇多,何以独得意惠连入梦之句!」余曰;「可知此君苦心在求自然。」

  长信诗不必不怨,然如王諲所云:「飞燕倚身轻,争人巧笑名。生君弃妾意,增妾怨君情。」则几于骂街妇矣,莫以盛唐,随人佞誉。

  襄阳〈归南山〉诗,全章浅率,不待吟讽,不特诵之帝前,见野人唐突,只就诗论诗,殊违雅致,无足录也。后人翻缘勿遇之故,不忍遗弃,亦襄阳不幸中之幸矣。

  〈黄鹤楼〉诗,评赞者无过随太白为虚声耳。独喜谭友夏「宽然有余」四字,不特尽崔诗之境,且可推之以悟诗道。非学问博大,性情深厚,则蓄缩羞赧,如牧竖咶席见诸将矣。

  有举僧诗警句曰:「笠重吴天雪,鞋香楚地花。」牧斋先生笑曰:「次句似赠妓诗。」客为哄堂。余思先生虽是谑言,然「鞋香」二字实可笑,谑也而寓教也。

  「诗有别材,非关书也;诗有别趣,非关理也。」此严沧浪之言,无不奉为心印。不知是言误后人不浅,请看盛唐诸大家,有一字不本于学者