,崔至谓‘可表里《雅》、《颂》’,过矣!试摘其累句,如《汝阳王》云:‘爱其谨洁极’,‘上又回翠麟’,‘天笑不为新’,‘手自与金银’,‘匪惟帝老大,皆是王忠勤’。《李邕》云:‘眄睐皆已虚,跋涉曾不泥’,‘众归给美,摆落多藏秽’,‘是非张相国,相扼一危脆’。《苏源明》云:‘秘书茂松色’,‘溟涨本末浅’。《文苑英华》本异,亦不可晓。《郑虔》云:‘地崇士大夫,况乃气精爽’,‘方朔谐太枉’,‘寡鹤误一响’。《张九龄》云:‘骨惊畏曩哲,в变负人境’,‘讽咏在务屏’,‘用才文章境’,‘散帙起翠螭’,‘未阙只字警’云云,率不可晓。披沙拣金,在慧眼自能辨之。未可为群瞽语白黑也。”
又一条云:“予尝议子美《八哀诗》,《後村诗话》先已言之,曰:‘如《郑虔》之类,每篇多芜词累句,或为韵拘,殊欠条畅。不如《饮中八仙》之警策。盖《八仙歌》每人止三两句,《八哀诗》或累押二三十韵,以此知繁不如简,大手笔亦然。’又云:‘《八哀诗》,崔德符以为表里《雅》、《颂》,中古作者莫及。韩子苍谓其笔力变化,与太史公诸赞方驾。惟叶石林谓长篇最难,魏、晋已前,不过十韵,常使人以意逆志,初不以叙事倾倒为工。此八篇,本非集中高作,而世多尊称,不敢议其病。盖伤於多,如《李北海》、《苏源明》篇中多累句,刮去其半方善。石林之论累句之病,并为长篇者,不可不知。’右皆确论,与予意吻合。”
并录予旧抄渔洋评本於後:
“《八哀诗》自是钜篇,顾多钝拙不可晓。何也?”
《赠司空王公思礼》:“物不隔”三字抹,“九曲”四句密圈,“自有”三字抹,“爽气”句密圈。
《故司徒李公光弼》:“零落”句密圈。
《赠左仆射郑国公岩公武》:“不知万乘出”四句密圈,“终相并”三字抹:“多冗长之句。”
《赠太子太师汝阳郡王》:“虬髯”二句密圈,“爱其谨洁极”句抹,“上又回”句抹,“不为新”三字抹,“圣聪”句抹,“匪惟帝”二句抹。
《赠秘书监江夏李公邕》:起二句密圈,“森然”句密圈,“多藏秽”三字抹,“竟掩”句却未抹。张刻此句全抹,评云“不伦”。以予所见,此是西樵评。此所云“不伦”者,又与渔洋所摘累句之说不同。“危脆”二字抹。
《故秘书少监武功苏公源明》:“气精爽”三字抹,“太枉”二字抹,“寡鹤”句抹,“百年”二句密圈。
《故右仆射相国曲江张公九龄》:“诗罢地有馀”二句密圈,“用才”句抹,“翠螭”二字抹,“未阙”句抹。
按渔洋以此八诗为钜篇,原自与前人赞赏略同。其所摘累句,则渔洋於诗,以妙悟超逸为至,与杜之阴阳帅、利钝并用者,本不可同语也。愚於《八哀诗附记》卷中,偶亦及此。今举其一条云:“《汝阳王》篇中,专叙射雁一事,史迁法也。‘上又回翠麟’,乃插入之笔,若无此句,则‘扣马’、‘谏猎’诸句,皆无根矣。此种健笔,岂得以渔洋之评议之?其馀渔洋所摘累句,又或以为呓难晓,若然,则《三百篇》变雅中亦颇多似後人不可晓之句矣。善论诗者,岂可如此!且如‘金银’二字,以今日俗眼视之,似是俗字乎?然而‘不贪夜识金银气’,又何尝非‘金银’二字连用?亦将以为累句乎?如以渔洋所抹累句,若‘红绽雨肥梅’,与上句‘绿垂风折笋’等耳。‘绿’不闻其俗,而‘红’独俗乎?‘笋’不闻其俗,而‘梅’独俗乎?‘垂’不闻其俗,而‘绽’独俗乎?‘折’不闻其俗,而‘肥’独俗乎?盖渔洋为诗,多择乐府中清隽之字;不则年号、地名亦选其清隽悦目之字。如是则诗人止当用清扬、婉娈之字,而不当用‘’、‘戚施’之字矣。说诗正不当如此也。”
约而言之,叶石林可谓“以意逆志”,上溯魏、晋者,此原是渔洋论五言诗之大旨,其所钞《三昧》、《十选》,皆此职志也。然渔洋於六朝则钞及庾子山廿韵之作,而於唐则转不取十韵外者,何也?故其於初唐亦止取短章以为近古,而长篇则以为近靡,又何论元、白诸篇矣。若杜公五言古诗,长篇如《北征》诸作,正复何减《雅》、《颂》,而可以长短较量乎?所以就学杜言之,人皆知其高古雄浑,而其用钝笔处,不如其用利笔之於讽诵也。即如“苗满空山”一联,更无人理会矣。观古人墨迹,遇秃毫处,则嗤为败笔者,人皆如是耳!然而杜诗初不以钝笔见长,即渔洋之每摘杜公累句,固於学杜之理,非其至论,而亦於评杜之妙,初不相妨也。杜诗固不因渔洋之摘累句而稍有损,即渔洋之论诗,亦岂以其摘杜累句而有损乎?况愚所见渔洋评杜之真本,其所圈识,尤关精微之诣。愚方欲摘取渔洋圈识之句,以醒学者之目,又恐其近似时文八股之习,是以联因张氏此刻内《八哀诗》评,而略具其概於此。愚岂敢以渔洋心眼,印定读杜之指归哉?
又张刻此内“事绝万手搴”句、“正始”句、“不要悬黄金”二句,皆全抹,评云“多不可解”。此则渔洋本所未抹。盖西樵亦多摘其累句,又不尽出渔洋也。又“百年见存没”二句,评云“十字悲甚”,亦非渔洋语。此皆无足详辨者。《奉酬薛十二丈判官