义山真”,有一杜子美在其上,又有一李义山在其上,然後此句“宁”字,只以一半许山谷,而已超出所谓江西派方隅之见矣。只此一个“宁”字,其心眼并不斥薄江西派,而其尊重山谷之意,与其置山谷於子美、义山之後之意,层层圆到,面面具足。有此一“宁”字,乃得上二句学杜之难,与学义山之失真,更加透彻也。若渔洋此作,云“瓣香只下涪翁拜”,换其“论诗”二字曰“瓣香”,则真不解也。夫遗山诸绝句,皆论诗也,何以此处忽出“论诗”二字乎?所以渔洋先生以“瓣香”二字换之。揆其意,似以为“瓣香”二字近雅,而“论诗”二字近於通套乎?谁知遗山此句“论诗”二字,方见意匠,盖正对其下一句言之,彼但以江西派目山谷者,特以一方之音限之,非通彻上下原流者也。若以论诗之脉,而不以方隅之见限之,乃能下涪翁之拜,知是子美门庭中人耳。此其位置古人分际,铢两不差,真善於立言者也。若云“瓣香”,吾不知渔洋之意果其欲专学山谷诗乎?先生固未尝专学山谷诗也。然即使欲专学山谷,则其意,以“只”字特见推崇山谷矣,乃其下接句却又不然,乃曰“宗派江西第几人”,此又实不可解。夫山谷是《江西派图》中之第一人也,所以云“儿孙媚初祖”,先生固明知其为江西派之初祖也,何以此处又佯问曰:是江西派“第几人”,不知其意欲显其高出江西诸人乎?抑欲较量其与江西诸人之等级乎?实则不过随手套袭遗山之句调,而改换其“社里人”为“第几人”,是则近今乡塾秀才套袭墨卷之手段耳。正与其《浯溪碑》七言古诗,袭用山谷“琼琚词”三字,笨滞相同,而更加语病矣。愚从来窃见近日言诗者薄视渔洋,心窃以为未然,今日因附说《论诗绝句》至此,而不能默也。铁崖乐府气淋漓,渊颖歌行格尽奇。耳食纷纷说开宝,几人眼见宋元诗?
此首意若偏嗜吴立夫者,又不解末句“宋元诗”“宋”何指也?《七言凡例》亦谓“渊颖胜廉夫”,此在渔洋幼读吴立夫诗故云尔。然吴立夫诗,颇带粗犷之气,先生遽以厕诸遗山、道园七古之後,似未称也。李杜光芒万丈长,昌黎《石鼓》气堂堂。吴莱苏轼登廊庑,缓步空同独擅场。
此首今《精华录》所删,然全集有之。恐读者惑之,不可不辨也:既以韩《石鼓歌》接李、杜光焰,顾何以吴立夫继之?且以吴居苏前,可乎?且以李空同继之,可乎?此则必不可以示後学者矣。藐姑神人何大复,致兼《南雅》更《王风》。论交独直江西狱,不独文场角两雄。
此以下十四首,皆论明朝诗,而其间赞美李、何者凡数首。此一首赞何大复亦太过。其云“《王风》”,亦不可解,岂以十五国风中王国之风,近於《雅》耶?不思《黍离》降为《国风》,正以其不能列於《雅》耳。而《中谷》、《大车》诸篇,岂能超出《千旄》、《淇澳》诸篇上乎?若以《诗》三百篇比喻明诗,则愚窃谓唐、宋已来皆真诗,惟至明人始尚伪体,至李、何一辈出,而真诗亡矣!则或以诗亡喻李、何,庶几其可乎?揆先生之意,却又未必如此。而妄云“《王风》”,又以藐姑射之神人推何大复,何异涂抹粉黛,以为仙姿者乎?正德何如天宝年?寇侵三辅血成川。郑公变雅非关杜,听直应须辨古贤。
郑善夫固不可云学杜,然亦不得云“变雅”也。末七字粗直,似非渔洋先生之诗。十载钤山冰雪情,青词自媚可怜生。彦回不作中书死,更遣匆匆唱《渭城》。
惟此一首,婉约有致,骂严嵩有味,又不著迹,此即所谓“羚羊挂角”之妙也。但以愚意,如严嵩者,纵使其能诗,亦不直得措一词以骂之。若果通加选辑明诗诸家而及之,或可云不以人废言耳;今於上下古今作《论诗绝句》,乃有论严嵩一首耶?中州何李并登坛,弘治文流竞比肩。讵识苏门高吏部,啸台鸾凤独然。
此首抑扬之间,归重在高苏门,大指不谬。独不应以“中州登坛”推许何、李耳。文章烟月语原卑,一见空同迥自奇。天马行空脱羁勺,更怜《谭艺》是吾师。
渔洋有《徐高二家诗钞》,此二首评高、徐皆当矣。此首论徐而推重空同,亦是实事如此,非前首论高而先推何、李者比也。二家究以高在徐上,徐诗不必皆真,而其古淡,究在李、何上。第以徐迪功直接古之作者,则实不敢附和,不过较空同为近正耳。
渔洋有《题徐迪功集》诗,其首句今刊本云:“昭代婵娟子。”昔在馆下校其集至此,纪晓岚云:“‘昭’字应是‘往’字之误。”予无以应之。其後予视学山东,得见渔洋此诗手草,首句云“绝代婵娟子”,乃豁然明白。盖因其纸昏,左“糸”旁仅有一二横,观者误以为“日”旁,右“色”下半不明白,误以为“召”字,遂误刊作“昭代”。所关匪浅,亟致书晓岚俾改正之。附记於此。
迪功《谈艺录》二千馀言,实则菁英可采者,数语而已。迪功少负隽才,及见空同,然後一意师古。惜空同专以模仿为能事,以其能事贶其良友,故以如此天挺之清奇,以如此能改之毅力,而所造仅仅如此,亦其时为之耳。顾空同为之序曰:“守而未化,蹊迳存焉。”岂空同果能化欤?夫迪功所少者,非化也,真也。真则积久能化矣,未有不真而可言诗者。渔洋论诗所少者,亦正在“