者,谢宣城而后,王右丞一人而已。郎士元诗起句云「暮蝉不可听,落叶岂堪闻」,合掌可笑。高仲武乃云:「昔人谓谢脁工于发端,比之于今,有惭沮矣。」若谓出于讥戏,何得入选?果谓发端工乎,谢宣城地下当为拊掌大笑。

  崔郎中作〈黄鹤楼诗〉,青莲短气。后题〈凤凰台〉,古今目为勍敌,识者谓前六句不能当,结语深悲慷慨,差足胜耳。然余意更有不然,无论中二联不能及,即结语亦大有辨。言诗须道兴比赋,如「日暮乡关」,兴而赋也,「浮云」、「蔽日」,比而赋也,以此思之,「使人愁」三字虽同,孰为当乎?「日暮乡关」,「烟波江上」,本无指着,登临者自生愁耳。故曰:「使人愁」,烟波使之愁也。「浮云」、「蔽日」,「长安不见」,逐客自应愁,宁须使之?青莲才情,标映万载,宁以予言重轻?尺有所短,寸有所长,窃以为此诗不逮,非一端也。如有罪我者,则不敢辞。

  常征君〈赠王龙标诗〉,有「松际露微月,清光犹为君」之句,脍炙人口。然王子安〈咏风诗〉云:「日落山水静,为君起松声。」则已先标此义矣。二诗句雅堪作配,未易优劣也。

  钱员外诗:「长信」、「宜春」句,于晴雪妙极形容,脍炙人口,其源得之初唐。然从初竟落中唐了,不与盛唐相关。何者?愈巧则愈远。

  杜必简性好矜诞,至欲衙官屈、宋。然诗自佳,华于子昂,质于沈、宋,一代作家也。流芳未泯,乃有杜陵鬯其家风,盛哉!然布衣老大,许身稷、契,屈、宋又不足言矣。

  一日偶诵贾岛〈桑干〉绝句,见谢枋得注云:「旅寓十年,交游欢爱,与故

  乡无异。一旦别去,岂能无情?渡桑干而望并州,反以为故乡也。」不觉大笑。拈以问玉山程生曰:「诗如此解否?」程生曰:「向如此解。」余谓此岛自思乡作,何曾与并州有情?其意恨久客并州,远隔故乡,今非惟不能归,反北渡桑干,还望并州,又是故乡矣。并州且不得住,何况得归咸阳,此岛意也。谢注有分毫相似否?程始叹赏,以为闻所未闻,不知向自听梦中语耳。

  古人云:「秀色若可餐。」余谓此言惟毛嫱、西施、昭君、太真、曹植、谢脁、李白、王维可以当之。而司马长卿夫妇各擅,尤以为难。至于平原、清河,急难并秀,飞燕、合德,孪生双绝,亦各际其盛矣。近世无绝代佳人,诗人乃似不乏。

  诗有必不能废者,虽众体未备,而独擅一家之长。如孟浩然洮洮易尽,止以五言隽永,千载并称王、孟。我明其徐昌谷、高子业乎?二君诗大不同,而皆巧于用短。徐能以高韵胜,有蝉蜕轩举之风;高能以深情胜,有秋闺愁妇之态。更千百年,李、何尚有废兴,二君必无绝响。所谓成一家言,断在君采、稚钦之上,庭实之下,益无论矣。

  高季迪才情有余,使生弘、正李、何之间,绝尘破的,未知鹿死谁手。杨、张、徐故是草昧之雄,胜国余业,不中与高作仆。

  子美而后,能为其言而真足追配者,献吉、于鳞两家耳。以五言言之,献吉以气合;于鳞以趣合。夫人语趣似高于气,然须学者自咏自求,谁当更合。七言律,献吉求似于句,而求专于骨;于鳞求似于情,而求胜于句。然则无差乎?曰:噫,于鳞秀。

  余尝服明卿五七言律,谓他人诗多于高处失稳,明卿诗多于稳处藏高,与于鳞作身后战场,未知鹿死谁手。

  家兄谳狱三辅时,五言诗刻意老杜,深情老句,便自旗鼓中原,所未满者,意多于景耳。青州而后,情景杂出,似不必尽宗矣。

  每一题到,茫然思不相属,几谓无措。沉思久之,如瓴水去窒,乱丝抽绪,种种纵横坌集,却于此时要下剪裁手段,宁割爱勿贪多。又如数万健儿,人各自为一营,非得大将军方略,不能整顿摄服,使一军无哗,若尔朱荣处贴葛荣百万众。求之诗家,谁当为比?

  生平闭目摇手,不道《长庆集》。如吾吴唐伯虎,则尤《长庆》之下乘也。阎秀卿刻其〈怅怅〉、〈拥鼻〉二诗,余每见之辄恨恨悲歌不已。词人云:「何物是情浓?」少年辈酷爱情诗,如此情少年那得解。友人张伯起诗云:「而今秋老春情薄,漠漠寒江水自流。」袁鲁望亟为余称之。伯起于是时年仅强立,其于情故早达,此道中项橐、甘罗也。今伯起风流如故,而鲁望已数载异物。悲夫!

  世人厌常喜新之罪,夷于贵耳贱目。自李、何之后,继以于鳞,海内为其家言者多,遂蒙刻骛之厌。骤而一士能为乐府新声,倔强无识者,便谓不经人道语,目曰上乘,足使耆宿尽废。不知诗不惟体,顾'取诸情性何如耳?不惟情性之求,而但以新声取异,安知今日不经人道语,不为异日陈陈之粟乎?呜呼!才难。岂惟才难,识亦不易。作诗道一浅字不得,改道一深字又不得,其妙政在不深不浅,有意无意之间。

  尝谓作诗者,初命一题,神情不属,便有一种供给应付之语;畏难怯思,即以充役,故每不得佳。余戏谓河下舆隶须驱遣,另换