学者不能强所劣,往往舍难而趋易,文章罕工,每坐此也。作诗自有稳当字,第思之不到耳。皎然以诗名于唐,有僧袖诗谒之,然指其《御沟诗》云:‘此波涵圣泽,波字未稳,当改。’僧怫然作色而去。僧亦能诗者也,皎然度其去必复来,乃取笔作中字掌中,握之以待。僧果复来云:‘欲更为中字如何?’然展手示之,遂定交。要当如此乃是。”《郡阁雅言》云:“王贞白,唐末大播诗名,《御沟》为卷首,云:‘一派御沟水,绿槐相荫清。此波涵帝泽,无处濯尘缨。鸟道来虽险,龙池到自平。朝宗心本切,愿向急流倾。’自为冠绝无瑕,呈僧贯休,休公曰:‘此甚好,只是剩一字。’贞白扬袂而去。休公曰:‘此公思敏。’取笔书中字掌中,逡巡贞白回,忻然曰:‘已得一字,云此中涵帝泽。’休公将掌中字示之。”二说不同,未知孰是。

  《吕氏童蒙训》云:“老杜云:‘新诗改罢自长吟。’文字频改,工夫自出。近世欧公作文,先贴于壁,时加窜定,有终篇不留一字者。鲁直长年,多改定前作,此可见大略,如《宗室挽诗》云:‘天网恢中夏,宾筵禁列侯。’后乃改云:‘属举左官律,不通宗室侯。’此工夫自不同矣。”

  韩子苍云:“东坡今集本《蜜酒歌》少两句,改数字。苏公下笔奇伟,尚窜定如此。尝语参寥曰:‘如老杜言新诗改罢自长吟者,乃知此老用心甚苦,后人不复见其剞劂,但称其浑厚耳。’”

  王直方《诗话》云:“东坡作《蜗牛诗》云:‘中弱不胜触,外坚聊自郛,升高不知疲,竟作粘壁枯。’后改云:‘腥涎不满壳,聊足以自濡,升高不知回,竟作粘壁枯。’余以为改者胜。”

  《冷斋夜话》云:“白乐天每作诗,令一老妪解之,问曰:‘解否?’妪曰解,则录之,不解,则又复易之。故唐末之诗,近于鄙俚。”又张文潜云:“世以乐天诗为得于容易而来,尝于洛中一士人家见白公诗草数纸,点窜涂之,及其成篇,殆与初作不侔。”苕溪渔隐曰:“乐天诗虽涉浅近,不至尽如《泠斋》所云。余旧尝于一小说中曾见此说,心不然之,惠洪乃取而载之《诗话》,是岂不思诗至于老妪解,乌得成诗也哉?余故以文潜所言正其谬耳。”(“惠”原作“德”,今改。)

  蔡宽夫《诗话》云:“天下事有意为之,辄不能尽妙。而文章尤然。文章之间,诗尤然。世乃有日锻月炼之说,此所以用功者虽多,而名家者终少也。晚唐诸人,议论虽浅俚,然亦有暗合者,但不能守之耳。所谓‘尽日觅不得,有时还自来’者,使所见果到此,则‘采菊东篱下,悠然见南山’之句,有何不可为?惟徒能言之,此禅家所谓语到而实无见处也。往往有好句当面蹉过,若‘吟成一个字,捻断数茎须’,不知何处合费许辛苦?正恐虽捻尽须,不过能作‘药杵声中捣残梦,茶铛影里煮孤灯’句耳。人之相去,固不远哉。”

  唐子西《语录》云:“诗最难事也,吾于佗文不至蹇涩,惟作诗甚苦,悲吟累日,仅能成篇,初读时未见可羞处,姑置之,明日取读,瑕疵百出,辄复悲吟累日,反复改正,比之前时,稍稍有加焉。复数日,取出读之,疵病复出。凡如此数四,方敢示人,然终不能奇。李贺母责贺曰:‘是儿必欲呕出心乃已。’非过论也。今之君子,动辄千百言,略不经意,真可愧哉。”

  东坡云:“仆尝梦见人,云是杜子美,谓仆曰:‘世人多误会予《八阵》诗,江流石不转,遗恨失吞吴,世人皆以谓先主、武侯皆欲与关羽复仇,故恨不能灭吴,非也。我意本谓吴、蜀唇齿之国,不当相图,晋之所以能取蜀有吞吴之意,此为恨耳。’此理甚长。然子美死已四百年,而犹不忘诗,区区自别其意者,真书生之习气也邪。”

  《西清诗话》云:“《游龙门诗》:‘天阙象纬逼,云卧衣裳冷。’黄鲁直校本云:‘王介甫云,天阙当作天阅,对云卧为亲切。’尝读韦述《东都记》:‘龙门号双阙,以与大内对峙,若天阙焉。’此游龙门诗也,用阙字何疑。”

  《少陵诗正异》云:“‘天阙象纬逼,云卧衣裳冷’,世传古本作天窥,今从之。《庄子》之管窥天,正用此字。旧集讹作阙,又或作关,今不取。盖先生诗该众美者,不唯近体严于属对,至于古风句对者亦然,观此诗可见矣。近人论诗,多以不必属对为高古,何邪?故详之篇首,以俟知者焉。”

  黄氏《多识录》云:“《游奉先寺诗》云:‘天阙象纬逼’,此寺今在西洛之龙门,按韦述《东都记》云:‘龙门号双阙,以与大内对峙,若天阙焉。’方知老杜用天阙,盖指龙门也,后人妄改为天关,荆公又改为天阅,皆非。”

  《学林新编》云:“《田舍诗》曰:‘榉柳枝枝弱,枇杷树树香。’或说榉柳者,柳之一种,其名为榉柳,非双声字也,枇杷乃双声字,榉柳不可以对枇杷。某案:此诗题曰《田舍》,则当在田舍时偶见二物,盖所谓景物如此,乃以为对尔。《觅松苗子诗》曰:‘落落出群非榉柳,青青不朽岂杨梅。’以榉柳对杨梅,乃正对也。然则以榉柳对枇杷非误也。《寄高詹事诗》云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