”诵洛诗有云:“文字得名原已仅,觚陵回首总难忘。斑衣岁岁占鸟喜,白发轩轩序雁行。”予作五言古诗,中间云:“诗成泣鬼神,不暇岂妍巧。废陵破山寺,为君蕴诗稿。狎比到倡优,抑或亻妄佛老。是岂君所耽,聊以寄怀抱。”余亦不作颂扬之词,似亦真切不俗,盖予与立之固不拘形迹也。
  
  渔洋谓:“七言古诗惟杜甫横绝古今,同时大匠无敢抗行。李白、岑参二家别出机轴,语羞雷同,亦称奇特。”又“唐宋大家七言歌行,譬之宗门:李、杜,如来禅;苏、董,祖师禅。”又“七言歌行,子美似《史记》,太白、子瞻似《庄子》,鲁直似《维摩诘经》”云云。诗是词章,故谓之有韵之文,似不必搀入佛语禅宗,使人误入歧途也。
  
  郑苏堪先生《和严范孙侍郎六十自寿诗》收四句云:“灰飞烟灭在一瞬,中兴赫赫归周宣。桥边日者私许我,为问诸子然不然。”曾记有人《赠陈其年诗》云:“朝来日者桥边过,见说功名似马周。”后果以博学宏词荐入翰林,“桥边日者”四字,忘其出典,实则街头卖卜人耳,何足重轻,而以之入诗,则觉妩媚。
  
  正月二十九日夜,大雪满庭,灯窗人静,与豫生谈静生轶事,以奇思念。(几乎无日不谈,不妒也。)随检徐东海《辛丑春感》诗,有“英雄事业如尘隙,儿女衷情有泪痕。寒灯旧事悲流水,孤馆残春感落花。山川寥人何在,池馆萧疏春自深。蜂当蜜熟偏无力,蚕到丝成已化身”,第八首收句“可怜一掬伤春泪,洒向东风恨有余”,盖悼其姬人何氏殁于产难之所作也。读之声咽泪下,诗之感人如此,而予心气之衰亦可知也。
  
  徐东海作诗极多,出版者已有《退耕堂集》、《水竹村人诗选》、《海西草堂诗集》、《归云楼诗集》,中有“草含无尽意,花有不言情”,“断桥疏柳风无定,野岸平沙水不流”,“深秋露重如过雨,长夜月明不见星”,“造物回天易,英雄悔过难”,“铸剑未成龙气隐,养丹欲就月华新”。此数联柯凤孙学士以为历劫不磨。
  
  山阴任堇叔诗:“完巢风雪坐残更,喜对妻孥说太平。近市盘飧仍腊味,入门笑语即春声。寒花妖眼都心许,辣酒轰肠喻耳鸣。犹有兵氛吴越分,一星窈窕瞰长庚。”袁寒云词:“今宵怯倚阑干,思无端,可奈西风经雨太凄寒。月何处,江南路,又团圈。只是中秋容易欲归难。”又樊山断句:“省识世间饥下饭,砂锅糙米亦奇香。”又马君叙伦断句:“薄产愁租重,多男授职难。”皆可诵。
  
  诵洛自识杨昀谷先生后,诗境一变,上年八月予自英租界移居特别三区,诵洛赋诗见寄,诗云:“石遗论朋友,谓缘即是债。藏斋我所兄,七十不衰迈。岂徒文字交,道义互规诫。誉我每过实,诤我我不怪。何者为沆瀣,何者为缄芥。但觉我两人,宜共一世界。曩也对宇居,日必就君话。今兹隔水遥,走访肯辞惫。颇闻好院落,绕屋盛芳荟。仍当晨夕来,取我襟抱快。信此非缘耶,谓债复奚害。此债偿难完,此缘亦靡届。”其意极挚,其气极清,其骨极健,同时流辈中所不及也。
  
  王逸塘先生所撰之《今传是楼诗话》谓“朱子七言近体,字字生动”。择录数首,断句如:“故人只在千岩里,桂树无端一夜秋。”“晓起苍凉承坠露,晚来光景乱蒸霞。”“四面不通车马迹,一尊聊饮芰荷香。”真诗人之诗也。“不向用时勤猛省,却於何处味真腴”等句,纯粹语录中语,似不宜入诗,且无须选录也。
  
  光绪甲辰予游武昌,乘兴登黄鹤楼,不意楼已倾斜,风景亦劣,货摊卜肆,凌杂不堪,真所见不如所闻矣。记端忠愍联云:“我辈复登临,昔人已乘黄鹤去;大江流日夜,此心吾与白鸥盟。”可谓名隽。闻张文襄拟奥略楼联云:“昔贤整顿乾坤,缔造都从江汉起;今日交通文轨,登临不觉亚欧遥。”予以为未尽其妙。其后萧珩珊《题纪念文襄联》云:“宣勤陶甓,遗爱羊碑,经几番荆棘铜驼,名与斯楼不朽;昔炙苏门,今瞻召舍,听一曲梅花玉笛,神随黄鹤飞来。”尚属典雅。严范老述广东三贤祠集句联云:“海气百重楼,总为浮云能蔽日;文章千古事,萧条异代不同时。”真绝妙好辞,予最喜诵之。三贤,虞翻、韩愈、苏轼也。
  
  陶然亭在故都南下氵,其地本为黑窑厂,清康熙时郎中江藻创造,取白香山诗“更待菊花家酿熟,与君一醉一陶然”之意,名曰陶然亭,亦称江亭。水木明瑟,风物幽美,文酒之会多在此间。亭北芦苇中有香冢及鹦鹉冢,旁有小碑铭,四十五字,无年月,亦无撰者姓名,铭云:“浩浩愁,茫茫劫。短歌终,明月缺。郁郁佳城,中有碧血。碧亦有时尽,血亦有时竭,一缕香魂无断绝。是耶、非耶,化为蝴蝶。”又诗云:“飘零风雨可怜生,香梦迷离绿满汀。落尽夭桃又李,不堪重读葬花铭。”《鹦鹉铭》云:“文兮祸所伏,慧兮祸所生。呜呼作赋伤正平。”有谓冢中为葬花者,有谓为葬文者,有谓为某士人葬歌妓倩云者,诸说纷纭,未知孰是。前人笔记多有记此事者,予喜其词凄艳,故亦记之。
  
  俞曲园先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