字之法尤难。古诗有古诗之字,初唐有初唐之字,中唐、晚唐莫不皆然。尤须言中有物,如明七子摹盛唐,其用字、声律莫不似矣,但其中枵然无物,乃虚车也。阮大铖《咏怀堂诗集》欲摹盛唐,但其用字全是晚唐温李派;欲力摹王、孟、韦、柳,其人本热中利禄而饰为恬适之言,是伪也。虽亦有工者,但是无物。朱彝尊《明诗综》屏不之录,终清之世无齿及之者,清议之可畏也如是。民国初,陈散原始评跋印行之。散原在晚清诗人中最为老宿,其称阮大铖诗则失之。
  若欲作诗,亦不出《论语》“小子何莫学夫诗”一章,更无余义。若有言,若无言,莫非诗也。
  诗贵神悟,要取精用宏,自然随手拈来都成妙谛。搜索枯肠,苦吟无益。语拙不妨,却不可俚。先求妥帖,煞费功夫,切忌杜撰。不属善悟者,不须多改。近体法门亦已略示,舍多读书外,别无他道也。
  有意要排奡,即非佳诗。诗亦煞费功夫,倒纯熟时自然合辙,勉强安排不得。
  禅要活,诗尤要活。
  作诗先求脱俗,要胸襟,要学力,多读书自知之。江湖诗人摇笔即来,一字不可看,俗病最难医也。宁可一生不作诗,不可一语近俗。俗病祛尽,方可言诗,佛氏所谓“但尽凡情,别无胜解”也。
  诗不可苟作,旧日文士积习,言下无物,无所取义也。
  作诗不必定工,但必须祛除习俗熟滥语。
  诗中用古事贵活用、暗用,方不粘滞。
  作诗须意有余于词,不可但将字面凑合,此事煞有功夫。约而言之,在多读书耳。
  凡咏物寄托之辞,题目虽小,寓意要深,方不为苟作。
  感时伤乱,须实有悱恻之思,不能自已。言之有物,方可成诗。五言宜先熟于《选》体,虽短篇,具有法度。未能悟入,勿轻下笔。
  有字然后有句,有句然后有篇,此亦具名句文三身。一字疵颣,绝不可放过,方见精纯。
  欲写闲适之境,以太白“碧山”一首最为可法,右丞辋川诸五绝亦难到。
  凡诗中用寻常景物语,须到境智一如,方能超妙。忌纯用理语填实,便嫌黏滞。
  作意先欲分明,再求深婉,遣词先欲妥帖,再求精炼,然后可议声律。切忌晦涩率易,下字不典。
  凡感时之作,须出以蕴藉。选词第一要雅,用意尤不可怒。
  俗语以四时为四季,奇谬、奇俚,万不可入诗。
  必欲学诗,古体从汉魏入,近体从盛唐入。先须泛观各家,继乃专看一两家,方有入处。选本如《唐贤三昧集》(注)专选盛唐,所收均好。
  (注)清王士祯编撰,凡三卷。“三昧”,梵语,义为“正定”。即无罣碍,一切皆自在之义。
  学诗须读《三百篇》、《楚辞》,汉魏晋宋各家,以及唐人。《唐贤三昧集》甚可观。又须兼看诗话,如《苕溪渔隐丛话》等,《诗比兴笺》亦佳。风、雅、颂是用,赋、比、兴是体。风则比、兴兼之,雅则用赋,惟颂最难。佛经赞颂,差可比拟,《圣经》赞美诗,亦英文中出色文字,后之人无复圣德,此体亦渐稀矣。
  作诗学字,均须自解作活计。禅师家有“教子作贼”之喻,语虽鄙俚,而取譬甚切。
  学诗须知诗之外别有事在,学琴亦然。总须先有胸襟,圣人感人心而天下和平。先有诗意,乃能为诗;先解乐意,乃能学乐。
  诗不可勉强,要须出以自然。如阮大铖集中亦作闲适冲淡之语,而其伪不可掩。老杜虽有时亦朴拙,然语语皆真,真便好。
  学诗贵有神悟,可得而传者皆是死法。诗话、评诗不妨探诗借助,及其成就,则皆我所有事,一切用不着矣。
  诗贵自然,实至名归,亦非出于安排。刻意求名,终不可得,亦俗情也。
  作诗须有材料,驱遣得动,又须加以烹炼。如庖人然,无米固难为炊,百肴杂陈,生冷并进,则亦不堪下箸矣。此自关于学力,所谓“老去渐于诗律细”也。至于秉赋太薄,不能为敦厚之音,此则限于性情,无可勉强。
  学诗,须知诗之外另有事在。得诗教之意,则所感者深,自无俗情。
  作诗须是所感者深,胸襟广大,则出语不落凡近。诗中著不得一个贤字,言之精者为诗,故视文为尤难也。
  言之精者为诗。“诗言志”,最要是心术正大,方可学诗。学诗必从《三百篇》、《离骚》,汉魏乐府、建安七子以及《文选》诸诗入手,方有法度。律诗必宗老杜,若香山、东坡、放翁之诗,说来太易,不宜初学。公安体及袁简斋之诗,学来易流怪僻,尤为初学所戒。学诗亦必有悟处,然后写来方能生动。诗人胸襟,必与天地合其德,乃见其大。老杜《写怀》诗:“用心霜雪间,不必条蔓绿。”与“正其谊不谋其利,明其道不计其功”的道理暗合,这是何等胸襟!谢灵运喜为玄言,而工部无意为之,与圣贤所言道理若合符节,尤为可贵。
  学诗必先知赋、比、兴三义。赋是平铺直叙,易做;比较难;兴最不易。盖人之所感有大小深浅,故兴起者亦不同。大诗人所感者必深必大,所以非