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焦仲卿》,汉人奇作;《木兰诗》,齐、梁以后之古调也。至次篇"木兰抱杼嗟",又缘"唧唧复唧唧"篇脱出。间出长句,句颇近俚。及观结处大作庄语,元和、长庆后手笔亡疑。世称乐府长篇,宁可并举耶?
  唐山"备矣",实始"河洲"。蜀姬"皑如",致类"黄裹"。徐淑答夫,义合《卷耳》。班氏咏扇,怨均"旨蓄"。情之所泄,中符往训,然耶!梁刘氏《赠夫诗》云:"妆铅点黛拂轻红,鸣环动出房栊。看梅看柳,泪满春衫中。"非复六义所闲,而冶趣欲绝。
  平原骈整,时发隽思,一变而为康乐侯,遂辟一家蹊术。亡论对偶精切处,肇三谢之端,若"沈欢难克兴,心乱谁为理","无迹有所匿,寂寞声必沉","惊飙褰反信,归难寄音",皆客儿佳处所自出也。
  "И隅跃池",既资伊谑,"翕腊亦放",更属笑端。然《选》诗拙句,殆有甚者;陆士衡"此思亦何思,思君徽与音",又"曷为复以兹,曾是怀苦心",又"亲戚弟与兄",又"偏栖独只翼",潘安仁"周遑忡惊惕",鲍明远"身热头且痛",张茂先"吏道何其迫,窘然坐自拘",江文通"浪迹无妍蚩,然后君子道"。散在篇帙,不觉ボ拙,一经拈出,涉笔可憎。
  士衡之诗,才太高,意太浓,法太整。
  "高谭一何绮,蔚若朝霞烂",以色喻声;"芳气随风结,哀响馥若兰",以气喻声;皆士衡之藻思。
  士衡、灵运才气略等,结撰同方。然灵运隽掩其雄,士衡雄掩其隽,故后之论者,遂无复云谢出于陆耳。
  子荆"零雨",旧亦有名,自今观之,抄撰《南华》,粗能谐韵耳。
  刘太尉诗有孟德之气,子建之骨,特密处不似魏人耳。卢郎中《览古》,滔滔直书,亦自劲绝。
  谢灵运深于造思,巧于裁字,自命幽奇,不由恒辙。
  何大复尝称:"文靡于隋,韩力振之,然古文之法亡于韩;诗弱于陶,谢力振之,然古诗之法亡于谢。"斯言世共推其鉴,予尝疑之。夫文至魏氏,渐启俳体,典午以后,遂为定制;隋即增华,无关创始,徐、庾先鞭,波荡已极,归狱杨氏,议非平允。靖节清思遥属,筋力颓然,"诗弱于陶",则诚如何说;至谓"谢力振之",而古法更亡于谢,则尤为谬悠也。何者?汉、魏以来,诗少偶句,龙跃津,骈仗大作,此锺嵘所谓"陆机为太康之英,安仁、景阳为辅"是也。
  金行一代,萧画守之,元亮潇脱为工,此风於变;康乐同时分路,矫焉追古,观其颖才通度,颇能斥,而每抑亻隽,降就骈整,潘、陆风流,赖以无坠;非如昌黎之文,既革隋、唐之响,复祧《史》、《汉》之法者也。且何以建安为古法,则亡其法者,责在士衡,无关灵运。倘以太康为古法,则存其法者,功在灵运,岂得云亡!衡决之谈,莫甚于此。又陆诗雄整,谢诗抑扬,何谓平原"语俳体不俳",康乐"语体俱俳",考其名实,酷当易位。片言低昂,后来易感,遂令谢客受此长诬,此余不得不为雪之也。《辩何篇》
  "池塘生春草",景近标胜;"清晖能娱人",韵远嗟绝。若宣远"开轩灭华烛,白露皓已盈",即景之秀句;玄晖"春草秋更绿,公子未西归",抚时之隽思;文通"日暮碧合,佳人殊未来",怨之微词,并足流亚矣。
  "寝瘵谢人徒"五章,用笔处极仿子建《白马篇》,但彼以奇变,此善婉折。
  《拟魏太子》诗云"百川赴巨海,众星环北辰",开口便气色矜动,子桓便娟之姿,那忽有此?
  康乐秀颖之姿,不雄畅,《拟邺中八首》,行墨排钝,无复宛然,几成寿陵之步。至于"清论事究万,美话信非一","良游匪昼夜,岂云晚举早",了不成语。兰苕之羽,欲起排,竟至铩翮者,固宜然也。
  世目三谢,宣城既是隔代,而文笔英畅,大为不伦,无已,当跻豫章,鼎足为允。才长于法曹,气流于永嘉,然不至改步,使得参此坐,无失乌衣旧游之好,岂非艺苑铨衡一快。
  惠连《捣衣》诗"腰带准畴昔,不知今是非",妙在便住。
  明远"君平独寂寞,身世两相弃",太白"君平既弃世,世亦弃君平"出此,却逊鲍俊。
  明远《东门行》,一变一紧,节促而意多,妙笔当不逊陈思王。
  谢灵运语妙古今,然有不易学处。"杪秋寻远山,山远行不近","不同非一事,养疴亦园中",大自稚气,尚不畏坠落。至"平生疑若人,通蔽互相妨。
  理感深情恸,定非识所将"。又"彭薛裁知耻,贡公未遗荣。或可优贪竞,岂足称达生"。又"矜名道不足,己物可忽。"斡旋发义,去学究也几希。唯其含吐宛隽,而体沿雅质,故不嫌耳。钝手为之,未有不流于议论者。作者此处极险,自非伯昏之射,未可以足垂二分也。
  大言小言,故属诗派;了语危语,亦归韵文。纤纤、杂组,诗谜肇端;离合、姓名,拆白缘起。又有五平、五仄、叠数、回文,药名、集句,连类莫殚。近世复有牙签凑字,八音限韵,正复巧同楮叶,戏类棘门。文章儇习,雅道所戒。独有《子夜》,双关不厌,当由语