遯斋闲览(诗话选录) 宋 陈正敏


 陈正敏(生卒年不详),自号遁翁,延平(今属福建)人。著有《遁斋闲览》、《剑溪野语》。
  《遁斋闲览》十四卷,原书久佚。《说郛》(涵芬楼本)卷三十二有节编本,四十四条,作范正敏撰。《诗话总龟》等曾摘引其文,计《诗话总龟》前后集四条、《苕溪渔隐丛话》前后集三十二条、《草堂诗话》一条、《竹庄诗话》一条、《诗人玉屑》八条、《诗林广记》九条、《宋诗纪事》四条、《能改斋漫录》四条,连同《说郛》所录,共一百零七条,去其重见者,共七十三条。
  《遁斋闲览》,《郡斋读书志》著录于子类小说类,《直斋书录解题》在《剑溪野语》条下注称陈“别有《遁斋闲览》十四卷,未见”;《宋史艺文志》著录于子类小说家类。据《郡斋读书志》,是书当成于崇观(1102-1110)间。
  书中所记多作者平昔见闻,分名贤、野逸、诗谈、证误、杂评、人事、谐噱、汛志、风土、动植十门。
  《遁斋闲览》以意趣论诗,谓作诗不仅当以意为主,“随意造语”,更须援意入景,涉景成趣。如苏轼《和秦太虚梅花》“竹外一枝斜更好”句,即“颇得梅之幽独闲静之趣”;唐人咏西山寺诗,亦“尽得西山之景趣”,王安石金山寺诗写景,则“尤为中的”。意景相融,方得梅花、山水之趣。审美主体之“意”,与审美对象之“趣”,互为表里,融为一体,遂成诗之“意趣”。“意趣”,为传统诗论中重要审美范畴之一,偏重于诗人审美意识之表现,而于宋代日趋深刻。盖宋诗多去廊庙而入于山林,弃功名而耽于吟咏情性。故是书褒扬陶渊明“趣向不群”,为晋宋间一人;而于不能“须臾忘情于轩冕”,又以“归隐”自饰之作,颇有微词。《遁斋闲览》囿于所见,评诗间有失当,如陶渊明“二分梁父一分骚”之愤世疾俗,苏轼躬耕东坡时所赋《和秦太虚梅花》中“万里春随逐客来,十年花送佳人老”之旷达自适,均为其所忽略。
  是书论杜甫“黛色参天二千尺”,韩愈“竹影金锁碎”,皆切中肯綮。又谓作诗不应“失事实”,杜牧华清宫诗、苏轼荔枝诗,或违背史实,或不谙常识,即使词意皆美,脍炙人口,“亦诗之病也”。而附合王安石诋排李白之论,则甚乏识见。
  哈哈儿据《说郛》、《苕溪渔隐丛话》、《诗林》等录校制作,重复者选其一,非诗话条目略。
 
  杜牧《华清宫》诗云:“长安回望绣成堆,山顶千门次第开。一骑红尘妃子笑,无人知是荔枝来。”尤脍炙人口。据《唐纪》,明皇常以十月幸骊山,至春即还宫,是未尝六月在骊山也。然荔枝盛暑方熟。词意虽是而失事实。(《说郛》卷三十二,下同)
  杜甫《赠高适》诗云:“脱身簿尉中,始与捶楚辞。”韩愈《赠张功曹》诗云:“判司卑官不堪说,未免捶楚尘埃间。”杜牧《寄小侄阿宜》诗云:“参军与簿尉,尘土惊羌勷。一语不中治,鞭捶身满疮。”以此明唐之参军簿尉,有过即受笞杖之刑,今之吏胥也。
  蒲阳通应子鱼,名著天下,盖其地有通应侯庙,庙前有港,港中鱼最佳。今人必求其大可容印者,谓之通印子鱼。故荆公有诗云:”“鱼俎上通三印。”此传闻之论讹者。
  《文选》有江文通《拟古诗》三十首,如拟休上人《闺情》云:“日暮碧云合,佳人殊未来。”今人遂用为休上人诗古事。又拟陶渊明《田园》诗云:“种禾在东皋,苗生满阡陌。”今此诗亦收在陶渊明集中,皆误也。
  或问王荆公云:“编四家诗以杜甫为第一,李白为第四,岂白之才格词致不逮甫耶?”公曰:“白之歌诗,豪放飘逸,人固莫及。然其格止于此而已,不知变也。至于甫则悲欢穷泰,发敛抑扬,疾徐纵横,无施不可。其诗有平淡简易者,有绵丽精确者,有严重威武若三军之帅者,有奋迅驰骤若泛驾之马者,有寂寞闲静若山谷隐士者,有风流蕴藉若贵介公子者。盖其诗绪密而思深,观者苟不能臻其阃奥,未易识其妙处,夫岂浅近者所能窥哉。此甫之所以光掩前人而后来无继也。元稹以语兼人人所独专,斯言信矣。”或者又曰:“唐人之呼,何以李加杜先而语之李杜?岂当时之论有所未当欤?”公笑曰:“名姓先后之呼,岂足以优劣人哉。盖汉之时有李固、杜乔者,世号李杜。又有李膺、杜密,亦语之李杜。当时甫、白,复以能诗齐名,因亦谓之李杜,取其称呼之便耳。退之诗有曰‘李杜文章在’,又曰‘昔年尝读李白杜甫诗’,则李在杜先。若曰‘远追甫白感至诚’,又曰‘少陵无人谪仙死’,则李居杜后。如此则孰为优劣?如今人呼其姓则谓之班马,呼其名则谓之迁固。先而白居易与元稹同时唱和,人号元白。后与刘禹锡唱和,则语之曰刘白。居易之才,岂真下二子哉?若曰王杨卢骆,杨炯固尝自言:‘余愧在卢前,耻居王后。’益知称呼前后,不足以优劣人也。晋王导尝戏诸葛恢云:‘人言王葛,不言葛王,何邪?’恢答曰:‘譬言驴马,岂驴能胜马耶?’君若泥称呼为优劣,将复有以此戏君者矣。”或者又曰:“评诗者谓甫期白太过,反为白所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