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此得也。于此可见,各种文体,原皆有相通之途,彼此不妨巧于假借。其拟于律师之为代理,似尤胜之,缘一为实用,一乃艺事故耳。夫组诗之能有篇无句,亦已善矣,纵小有瑕,不掩其瑜即可;绝句而能一无疵额,尤为难得。且全不落套。最后一首,乃自抒所感,与纯偷前人之意者异矣。

绝句之失也,除易落套外,一为率直浅露,一为句篇不称。前所引诗,亦间有之,兹姑再举若干例以明其得失。率直浅露而不甚显著者,如韩愈《题张十一旅舍三咏之一》云:“五月榴花照眼明,枝间时见子初成;可怜此地无车马,颠到青苔落绛英。”此意好处,在即兴而抒,用意在有意无意之间,故尚可取。又如李九龄《山舍南溪小桃花》云:“一树繁英夺眼红,开时先合占东风;可怜地僻无人赏,抛弃深山乱树中。”虽有感触,但未免伤筋动骨,笔乏藏锋,故不耐读。又如司空图《南北史感遇》十首之六云:“佳人自折一枝红,把唱新词曲未终;谁一(作惟)向眼前怜易落,不如抛掷任东风!”按谢枋得《注解章泉涧泉二先生选唐诗》卷五云:“此诗谓梁武帝舍身入市而作也。用意深远,人多不识。‘佳人……’,梁武帝自取天下也。‘把唱……’,非是他人穷奢极侈,享天下之乐也。‘惟向……’,梁武帝非有积累仁之素,乘危幸衅而取天下,知其必不久。身自得之,身自失之,自知其国易于亡也。‘不如……’,舍身佛寺,付天下于自危自亡,听命于天下,不复爱惜也。”如此隐喻索影,则是诗谜,而非诗道矣。况所隐索之人,于其时已无所顾忌,晦而不明又何欤,且诗意固如选者所说,亦是刺诗,而以佳人喻之,岂合常情何#ㄍ诗论诗,亦嫌刻露。

又袁简斋《有恨》云:“老夫最识花情性,折得花先赠少年。岂料将花投苦海,不如抛掷路旁边!”此为其赎回金妾小妹嫁与他人为大妇所虐雉经而亡所作也。简斋为此事甚伤痛之。写有诗篇数首。五排一首最为动人,杨云裳有《凤龄曲》七古亦佳。唯此首七绝,但泄愤恨耳,虽有情而实无与于诗,与李九龄、司空表圣诗,又何其相似乃尔!

与诸诗意相仿者如李群玉《山驿梅花》云:“生在幽崖独无主,溪萝涧鸟为俦侣。行人陌上不留情,愁多空谢深山雨。”此亦奇才人埋没之痛伤,稍有含蓄,以景明情,遂较深沉。

有句无篇及句篇不甚相称者。如严惮《惜花》云:“春光冉冉归何处,更向花前把一杯;尽日问花花不语,为谁零落为谁开?”按严字子重,湖州人。屡试不第。皮日休谓其工于七言,清便柔媚,尤赏其《落花》诗。严以诗见皮于苏州,返湖二阅月即病卒。皮伤悼之。此诗人多传诵,佳处只在结语,激昂而愤怨,故能耸听动众,但全诗语皆卑浅散松,不相配切。《苏轼诗集》卷九有《吉祥寺花将落而述古不至》诗云:“今岁东风巧剪裁,含情只待使君来。对花无信花应恨,直恐明年便不开。”又《述古闻之明日即至坐上复用前韵同赋》云:“仙衣不用剪刀裁,国色初酣卯酒来。太守问花花有语,为君零落为君开。”次首虽套用严句,以有游戏性质,遂有别趣。就全诗而论,则协调的当,组织亦缜密矣。次首首句以合用刘禹锡“仙人衣裳弃刀尺”及宋之问“今年春色早,应被剪刀催”句,故妙,不然,则突兀生硬,不可取矣。《惜花》,亦有题作《落花》者。

杜牧《和严惮秀才落花》云:“共惜流年留不得,且环流水醉流杯。无情红艳年年盛,不恨雕零却恨开。”按《刘宾客集》卷二十七《乐府》下有《抛球》乐词二首之二云:“春早见花枝,朝朝发恨迟。及看花落后,却忆未开时。幸有抛球乐,一君莫辞。”轻轻发落,淡淡推开,不若之深沉又醒豁,故“不恨雕零却恨开”常为人所引用或借用,更胜于原诗入人意深。然杜之全诗,前三句亦是敷衍而成,较之严诗前三句,亦仅五十步与百步之差耳。

同属浅露卑弱而气格不振者,如徐渭(文长)《贾相国白鸥图》云:“词客登临信笔裁,每于花谢笑花开。请观世上看花者,曾见花开不谢来!”此诗前两句尚紧密,后两句意太浮露而词亦粗俗,已开公安派卑浮之调矣。

能掩其浅露,化为神奇者,巧妙之对仗,是救其失之良法也。然务必运以才情。如《白氏长庆集》卷十五《燕子楼》三首之三云:“今春有客洛阳回,曾到尚书墓上来。见说白杨堪作柱,争教红粉不成灰!”三、四两句即是。又如《元氏长庆集外集补遗》一《离思诗五首》之四云:“曾经沧海难为水,除却巫山不是云。取次花丛懒回顾,半缘修道半缘君。”此诗前已引过,但取用有所不同。一、二两句即是。

若施之于律诗,其效尤显。如《剑南诗稿》卷十七《病起》云:“山村病起帽围宽,春尽江南尚薄寒。志士凄凉闲处老,名花零落雨中看。断香漠漠便支枕,芳草离离悔倚阑。收拾吟笺停酒碗,年来触事动忧端。”颔联若分散置于别处,毫无引吸之力,拈合而映衬,则互相依倚,相得益彰,使伤感情怀,涌发长吁,足以回肠荡气,而无有露骨失态之虞矣。

倘对句难求,设能在一句中求其自对,斯亦可矣。如雍陶《过南邻花园》云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