子因法堂上不便细问,因叫道:“点完出去。”随吩咐长班道:“那丁衙丫头春樱,不是正经人犯,本厅备价赎身,你可带他交进衙来,领身价去交库就是。”长班答应去了。到晚送到衙门口传点进来道:“长班送春樱来,并领身价。”鹏子随备了十二两身价,付了长班,即唤春樱进衙。春樱一见了家主、主母,跪在地上,哭得个不起。正是:
  团圆今夜三生话,鸡犬犹衔百世恩。
  莫道令威重到日,徒将城郭怆归魂。
  徐鹏子问道:“我有甚亏负你你就走了?几陷我于死地!”春樱道:“这是婢子该死。其中却有个缘故。”夫人王氏道:“甚缘故,你慢慢儿说来。”春樱道:“那日老爷功名不遂,心下着恼奴婢不堪驱使因而触怒。从小受老爷、奶奶恩养,岂有含怨之心?不想那日那姓周的白日鬼来看老爷,此时叫我捧茶出去。白日鬼问道:『你为甚么眼睛哭得红红的?』我彼时不合应了他一句道:『相公发榜不中家里这几日吵闹不过。』白日鬼道:『恁样讲,着实难为了你。你有爹娘么?何不暂躲一两日,等他过了性子,再回来也好。』我对他道:『爹娘在城外,我却不认得路。若躲过得一两日,这就万幸。』白日鬼道:『明日侵早我做个阴骘,送你回去住几日,转来还替你对相公说,叫他宽你些。』奴婢一时短见,还望他对相公处讨饶。那晓得他第二日趁奶奶们未醒,果然敲门,叫我出去。我只当他是好意,就不合同他出来。谁知他一领就把我送到丁家来。丁家接住,就把我关在一片屋里,不通消息。后来闻得他买了爹娘来吵闹,又包他告状,送了那官五百两银子,要处死了你才放心。”夫人老大惊异,对鹏子道:“你与丁家有甚仇么?”鹏子低头想道:“我与他没甚冤仇,苦苦这般害我怎的?”春樱道:“还有话说。闻得他中举人的卷子,是改了老爷的,老爷曾到白日鬼面前说,要到监场察院处告他,他又是那推官的门生,极力帮他,就借奴婢身上,先发制人,这都是我该死了。”说完又哭。鹏子点了点头道:“原来恁样。叫人那里摸头脑去!怪得那日过堂时节他那般局不宁光景谁知到是他良心发见的。”夫人道:“这样恶人,怎么天还把一顶纱帽与他戴?陷得我两人险作他乡之鬼。”鹏子道:“我如今这样,他如今那样。我虽然流离颠沛,还有见天日时节;别人参了他,恰好撞在我手里结局,这就也是个报应了。”说犹未了,传禀进来,说科里萧爷请赴席。鹏子实时出来,到萧衙去。正是:
  平日杀人都市中,争道相逢不相识。
  凄凄不似向时声,满座闻之皆掩泣。
  却说徐鹏子来赴席,就问萧掌科:“老先生尊召,同座还有甚人?”萧掌科道:“学生特设奉敬,并无陪宾。席间还有一事相商。”鹏子道:“这样怎敢当?”须臾坐下,酒斟数巡,萧掌科道:“学生今日见屈者,正为丁全那厮。爰书虽定,只求老先生早些造册送堂,以便遣行,不可再留连濡滞,致有漏网之恨。”鹏子道:“正欲请教一事:请问老先生疏稿言言金石,字字秋霜,但所云场屋关节,这件不知何所指实,幸明赐教。”萧掌科道:“这事不提就罢,提起来钻心刺骨,恨不食其肉而寝其皮。老先生不厌烦絮,请借樽酒消闲,为老先生讲一遍。学生习的是《春秋》,壮年才举于乡。节连会试,几遭不中,乡人皆以我为钱秀才了。其时因一坟墓,老父与乡人口角。乡人有□心老父之意,因学生公交车在即,乡人观望伺隙而发。老父临行谓学生曰:『乡人有心挑衅久矣你此行若中进士他就中止若不中进士,恐有不能忘情者。你须努力博个进士,以慰父望。今日轺发之日,即汝父睁眸之日也。』比时学生答道:『大人不必忧虑,此行揣摩已成,断然要中决不负倚闾之望。』老父点头而别。及到会试,学生极力敲推,成就七篇文字,反复翻阅,决然可中。出场遂誊稿飞报老父,使老父见而宽心。三场皆称,到揭晓日寂然无闻,因而不愤,候取了落卷,看作何分晓。那晓得讨了落卷出来,学生卷上竟不是学生的文字竟是潦潦草草,极不象样几篇臭烂文字。却好走到坊中看见丁全这厮的朱卷却与学生的一般。学生就照誊录的人名,寻着替他理论,他说不关我们小人事,就是监场一位老爷那里发下叫誊的,小的怎敢不依?学生正欲告发,以泄心中不平之忿,因想家难方殷,又生他衅,恐贻老父不安,只得含忍。乡人因学生又不中了,遂将老父告在本县。那知县又与学生素不相投,乘机生诈,就出牌径拿老父。老父气郁,因而得病不起。丧殡之仪,草率不堪。此事皆因不中,不中又因丁全,此学生痛心切骨,欲手刃报父之仇一也。”说完道:“老先生请酒。老先生听得可发指否?”鹏子点了点头道:“是。”萧掌科道:“还不止是。学生家道穷了,起复后只得就教。那晓得时运不济,单拈了一根广西柳州府学教谕。许远路程,揭借了盘费,吃了许多惊恐辛苦教官体面,那里吓得动人?况獠蛮地方,怕的打劫,那里怕你教官?真正是齑盐苦淡,老母好生不遂,又受了那边山岚野瘴得了一病,医了数百金,总是不起。此举皆因不中,不中又因丁全,此学生痛心切骨,欲手刃报母之仇一也。”讲完又道:“请酒,老先生听得可发指