最为当时文人所称羡。《西厢记》之权舆,其本如此也欤?然莺莺有诗寄引生云:'自从别后减容光,万转千愁懒下床。不为旁人羞不起,为郎憔悴却羞郎。'此诗最妙,可以伯仲义山、牧之,而此记不载,又不知其何故也。且句语多北方之音,南方之人知其意味者罕焉。"瑜又问:"《娇红记》如何?"生曰:"亦未知其作者何人,但知其铺叙格局,井井有条而可观,模写言词朗朗可听而不厌也,苟非有制作之才,焉能若是哉!然其诸小词多鄙猥,可人者仅一二焉。子观之熟矣,其中有何词最佳?"瑜曰:"《一剪梅》。"生曰:"以余看之,似有病。"女曰:"兄勿言,待妾思之。"顷曰:"诚有之。"生曰:"何在?"曰:"离有悲欢,合有悲欢乎?"生笑道:"夫离别,人情之所不忍者也。大丈夫之仗剑对樽酒,犹不能无动于心,况子女之交者。其曰离有悲,固然也;离有欢,吾不之信也。至若会合者,人情之所深欲者也。虽四海五湖之人,一朝同处,而喜气亦有不期然而然者,况男女交情之深乎?谓之合有欢,不言可知矣;谓之合有悲,吾未之信也。"瑜曰:"兄以何者为佳?"生曰:"'如此钟情古所稀,吁嗟好事到头非;汪汪两眼西风泪,洒向阳台化作灰'一诗而已。"瑜曰:"与其景慕他人,孰若亲历于己?妾之遇兄,较之往昔,殆亦彼此之间而已。他日幸得相逢,当集平昔所作之诗词为一集,俾与二记传之不朽,不亦宜乎?"生感其意,乃口占一曲,自歌以写怀云。歌曰:
  西江月尚团团,锦江水尚潺潺,荒坟贵贱总摧残,回首真堪叹。回首真堪叹,可怜骨烂名难烂。残篇留得在人间,付与多情看。待月情怀,偷香手段,这般人真好汉。想崔、张行踪。忆申、娇气岸,相对着肠频断。此情此恨,我尔相逢岂等闲。须教通惯,休教明判,若还团圆,且作风流传。
  初,生与女交通后,收敛行踪,无罅隙之议,故人无知者。及其再至,情欲所迷,罔有忌惮,一家婢妾,皆有所觉,所不知者,惟瑜父母而已。瑜亦厚礼诸婢,欲使缄口,奈何各怀旧憾,皆欲白之。自度不可久留,乃设归计。尚未果也,忽一婢惧事露而罪及己,窃言之祖姑。祖姑以生之驯谨达礼,必无此事,反笞其婢。自是众口渐息。时又叔婶同寓别馆,况又祖姑昏耄,不知防备,始大得计,略无畏惧之心,暮乐朝欢,无所不至。
  一日,生与女同步后园晴雨轩中,徘徊观行。正谈谑间,而瑜之弟黎铭值而见之。生大骇,恐言于叔婶,乃厚结铭心。初,生有一琴,名曰"碧泉",平生所嗜好者,铭尝问取,生不之与,至是而遗焉。虽得铭之欢心,然而诸婢切切含恨,惟待叔婶回而发其事。生自思其形迹不宁,"设使叔婶知之,负愧无地矣!"托以归省,告于祖姑。祖姑固留之再三,生终不从。瑜夜潜出,与生别曰:"好事多磨,自古然也。欢会未几,谗言祸起,奈之何哉!兄归,善加保养,方便再来,毋以间隙,遂成永别,使设盟为虚言也。"因泣下而沾襟。生亦掩泪而别。女以《一剪梅》词一阕并诗一首授生,曰:"妾之情意,竭于此矣。兄归,展而歌之,即如妾之在左右也。"词曰:
  红满苔阶绿满枝,杜宇声归,杜宇声悲。交欢未久又分离,彩凤孤飞,彩凤孤栖。  别后相逢是几时?后会难知,后会难期。为言何以表相思?一首情词,一首情诗。
  诗曰:
  万点啼痕纸半张,薄言难尽觉心伤。
  分明一把离情剑,刺碎心肝割断肠。
  生亦缀《法驾引》词一首以别女云:
  归去也,归去也,归去几时来?峡口云行仙梦杳,雨中花谢鸟声哀。落叶满空阶。  真个是,真个是恼人肠。沙上鸳鸯栖未稳,枝头鹦鹉叫何忙。相对泪沾裳。  须记得,须记得月前盟。料必两人扶一木,莫移钩月带三星。了此此生情。
  女览毕,谓生曰:"往者迈游诸女所赠之诗,意甚忠厚,今将薄礼寄兄以馈之,可乎?"生曰:"可。"女乃命侍女取花巾十条、裙带三十三双,与生收讫。女含泪再拜而别。生既归家后,命仆以女所寄之物送与微香。微香寄声于仆曰:"寄语四郎:彼岂不知赵姬之言乎?"仆归以告。友王仲显在焉,生微笑之。友曰:"何谓也?"生曰:"按《左传》赵姬有言曰'好新慢故易',微香特讽予也。"次日,复命仆持书以贻。微香展而视之,乃唐体诗一律:
  传与多情旧故人,几乎为尔丧良姻。
  空怀杜牧三生梦,难化瞿昙百忆身。
  雨散云收成远别,花红柳绿为谁春?
  不堪回首纱场上,风雨潇潇月一轮。
  微香静而思之,终疑于"为尔丧良姻"之句,欲生之来以实之,亦次韵一律以答之。诗曰:
  彼情人是我情人,就说无因亦有因。
  千里相思愁里句,几番欢会梦中身。
  天边依旧当时月,洞口时非往日春。
  若念小楼移手处,重来花下赏冰轮。
  生感其意,复以诗一律而绝之焉:
  纺纱场下好情缘,回首西风倍惨然。
  已按赤绳先系足,免劳青鸟再衔笺。
  任从柳色随风舞,莫惜韶光彻夜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