的大门尚然未开,了无人语。这风火事岂是等闲?大家撞门而生产方入,门里也不见个人,堂前也不见个人,直是抢门到了卧房之内,只见秃秃的一个娃子坐在床上。金员外夫妇二人闭了眼,合了掌,趺跏在卧榻之前。众人见了,又惊又呆。如说不是被火,头里又赤焰红光;如说是被火,如今又烟飞灰灭。如说不是生产,床上却端正是个娃子;如说是生产,娃子不合恁的庄严。如说不是被人谋故,他夫妇两人却已魄散魂飞;如说是被人谋故,他两人身上却没个刀痕斧迹,倒是一桩没头的公事。
  
  中间有等老成练达的说道:“这人命关天,事非小可,莫若前去禀明了府县官员,听他发落,庶免林木之灾。”众人就推陆阿公为首,连名首官。阿公姓陆,是个耆老,年高有德,坊牌人无一个不钦仰他,故此推他为首。陆阿公听了众人的计议,诺诺连声,拂袖而起。人丛里面猛地时闪出一个小伙儿来,双手扯住陆阿公衣袖,说道:“且慢些个。”阿公问道:“你是甚么人,扯住我的衣袖?”那小伙儿道:“小可的就是本家,这死的是我的大哥,我是他第四的阿弟,小可的叫做金四。兄死弟埋,何禀官之有?”陆阿公道:“你阿哥有些死得不明白,焉得不去禀官?”金四说道:“不消禀官。”陆阿公说道:“要去禀官。”争了一回,终是个“四不拗六”,连名一纸状儿,禀了杭州府堂上清天太爷。这太爷是清江浦人,姓田氏,田齐之后,居官清正廉能。杭州人有个谣言,说道:“太爷清清而正,一毫人情也不听;太爷廉廉而能,半点苞苴也不行。”故此人人叫他是个清天太爷。那太爷接了这个连名的状儿,审了几句口词,拿了一个道理,即时披破状词,说道:“据状金某之死,虽有疑无伤可验,遗孩之生,虽无母有息。当全仰地方收骸殡殓,遗孩责令出家。存没两利,毋得异词再扰。”
  
  陆阿公领了这些地方邻右,磕了几个头,答应了几句:“是,是!”急转身来,买了两口棺木,收了金员外夫妇二人的尸骸。众人又商议道:“尸骸虽已殡殓,停柩何所?娃子出家,是甚么年纪上?是甚么佛寺里?须则再去禀明太爷。”那太爷正叫做“高抬明镜,朗照四方”。只见这些耆老邻右刚刚的进衙门,一字儿跪在丹墀之下,未及开口,太爷就说道:“你这厮又来禀我,只是停柩、出家两项的缘由。”这些耆老邻右连忙的磕上几个头,答应道:“太爷神见。”太爷道:“我已筹之熟矣。停柩须则昭庆寺里北面那庆忌塔下。那娃子出家,又须雷峰之下净慈寺里,温云寂长老名下作弟子,也就在今日,不可迟误。”吩咐已毕,即时叫过该房,写了两个飞票,差下两个快手,一个快手拿了一个飞票,径到西湖之上昭庆寺里,通知本寺住持停柩塔下。一个快手拿了一个飞票,径到雷峰之下净慈寺里,通知本寺云寂长老收养小徒。两下里处置得宜,存殁均感。
  
  那晓得“人间才合无量福,天上飞将祸事来”。本来是满天上鼓乐齐鸣,遍城中异香飞散,怎的不惊骇人也!且除了军民人等在一边,只说都布按三司,抚按三院,南北两关。这都是甚么样的衙门,这都是甚么样的官府,恰好就有一个费周折的爷爷在里面。还是那一位爷爷,这爷爷:
  
  玉节摇光出凤城,威摧山岳鬼神惊。
  群奸白昼嫌霜冷,万姓苍生喜日晴。
  当道豺狼浑敛迹,朝天骢马独驰名。
  九重更借调元手,补衮相期致太平。
  
  他坐在乌台之上,早已晓得金员外这一桩没头的公事。比时就差下了一个精细的听事官,到那府门前去探个消息,看那太爷还是恁的处置他。晌午,听事官来回报道:“清太爷如此如此。”那一位爷爷即时差下两个旗牌官,下府来提该房文卷上去,要亲自勘问。提到了该房,接了文卷,正在作难,那清天太爷早已到了。庭参相见,相见礼毕,那爷爷就开口道:“人命重情,岂容轻贷?”太爷道:“非敢轻贷。但这一桩事,须说没头,下官其实明白。”那爷爷道:“怎见得明白?请问其详。”太爷道:“下官每日五鼓而起,沐浴焚香告天,然后出厅理事。今日五鼓起来,告天已毕,猛听得天上鼓乐齐鸣,扑鼻的异香馥郁。下官心下想道:这番端的有个祥瑞也。须臾之间,果见一朵祥云自西而下,祥云之上,幢幡宝盖,羽仗霓旌,双排鼓乐,四塞护呵,隐隐约约,中间早有两轮龙车,并驰凤辇,径下城之西北隅。未久,中间其云却自下而上,那左边车上端的坐一个男子,右边车上端的坐一个女人,愈上愈高,不可穷究。适来地方人等,口称金某夫妇二人吃斋,以此下官省悟,止责令收骸停柩而已。”那爷爷道:“现停在何处?”太爷道:“现在昭庆寺里,庆忌宝塔之下。”那爷爷道:“娃子有何奇异?”太爷道:“娃子的事,下官不曾见甚奇异,止是地方人等,口称远望其家红光满屋,近前视之,只见这娃子兀然端坐,双手合掌,两脚趺跏。以下官之愚见,必是个善菩萨临凡,故止责令出家而已。”那爷爷道:“现在何处出家?”太爷道:“现在净慈寺里,云寂和尚之名下。”那爷爷道:“贤太守言之有理,处之得宜。只一件来,下民狡诈百端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