敛缉兮凝痴,口箝结兮吞喑。虽智者之莫觉,亦安能眇视而追寻。及斜阳之西薄,天冉冉以就昏,遂拉类而鼓势,巧排闼而寻门。或投抵于间隙,潜深透乎重阍,窥灯光之晰晰,仍倚壁而逡巡;伺其人之梦觉,为吾道之屈伸。方其犹觉也,则阒静无语,坐帷立裳。心摇摇而图食,意欲举而畏擒。及其既梦也,则洋洋而得志,飞高下以纷纭;亲肌肤而利嘴,吮膏血于吻唇。既饱而起,饥而复集。已贪婪之无厌,挥之则去,止之复来,何耻畏之足云。声喧腾兮连雷,刺深入兮刺针。梦既就而屡觉,心欲忍而莫禁。既冥击之莫得,徒束手兮嗔心。
  
  这一篇分明是个《蚊虫赋》,王明听见说甚么“排闼寻门”,又说甚么“犹觉既梦”,只说是个瞌睡里面的事,今番却是真的。连忙说道:“你是个真的!跟我来,我有场好处照顾于你。”带着它走到仙师房里。
  
  此时已是更尽多天,仙师朦朦胧胧,伏在桌子上打个盹。王明指着说道:“这不是一场好处照顾你也。”蚊虫看见仙师生得细皮薄面,正是它的货,轻些上前。却好的它肚里饿得慌,哪里又顾得轻不轻,撞上前吮着一嘴,就是行针的医生,狠是一针。蚊虫这一针比先前屎苍蝇那一嗡还狠十倍,你教仙师再又睡得着哩!光溜溜的两只眼睛,叫声:“徒弟,你都在哪里,不来收拾,致使这等的饿蚊虫来咬我哩!”王明听见说是个饿蚊虫,却又连声叫:“苦也!苦也!冤家怎么又寻了一个蚊虫。今日这一千两银子,这等难也。”沉思了一会,将欲出去再寻那瞌睡虫儿,时日有限,再错寻了一个,却不误了工夫!将欲站在这里,引蟾仙师眼睁睁的,却又不见个铁笛儿在哪里,倒是费嘴。
  
  又过了一会,却才拿出主意来,说道:“求人不如求己。钝铁磨成针,只要工夫深。挨了守这一夜,哪里不是。”好个王明,一直守到鸡叫。怎么直到鸡叫?却说那仙师伏在桌子上,倒尽在要睡,一初逢着个屎苍蝇一嚷,落后又着蚊虫一针,反弄得清醒白醒的坐起来。故此一直坐到下鼓,却才精神倦怠,心事不加,着实要睡。把个衣服一掀两掀,掀翻了睡到床上。原来那管铁笛带在胸脯前,时刻不离的,只因要睡得忙,掀得衣服快,却就连衣服卷着,搁在床头边。王明眼看得真,只是不敢动手。过了一会,还不敢动手。又过了一会,一总有半个多时辰,仙师鼻子里只是鼾响,口里只是哼唧,王明心里想道:“今番却睡沉了。”王明却又小心,生怕有甚么不测处,照旧到他耳朵边做个屎苍蝇的声嗓,嗡狠是一声,仙师也不晓得。王明又不放心,拿起隐身草,当做蚊虫,到他脸皮上吮一针,仙师也又不得知。王明道:“今番是好动手了。只一件,又怕那管铁笛有个甚么响声。也罢,丹桂不须零碎折,请君连月掇将来。”
  
  好个王明,连仙师卷铁笛的道衣,一缴过儿都捞翻他的来,回来交付老爷,已自天色微明:
  
  茅屋鸡鸣曙色微,半轮斜月已沉西。
  吾伊盈耳穷经处,满目英英济济齐。
  
  老爷接了铁笛,满心欢喜,一边叫军政司收下,一边叫取过一千两银子来赏王明。王明领了这一千两银子,好恼又好笑,怎么好恼又好笑?都学夜来的屎苍蝇、饿蚊虫两个误事,却不好恼。得了这一千两银子,盲子见钱眼开,却不好笑。王明便好笑,引瞻仙师也好笑。
  
  却说仙师到了天明,一觉眼醒,正要起到备办厮杀,床头边摸一个空,摸铁笛摸一个不见!仙师慌了事,连忙的叫徒弟来,告诉他不见了衣服,不见了铁笛。徒弟倒说得好,说道:“师父,你没有走甚么邪路么?只怕掉在斜路上去了。”天师恼头上喝声道:“唗!哪里一个出家人戴顶冠儿,走甚么斜路哩!”徒弟说道:“那金厚金薄的笑话儿,岂不是个戴冠儿的走斜路么?”
  
  道犹未了,只见日高三丈,番王不见仙师出去,亲自进来问候。进到床面前,叫声:“御兄,你今日怎么这等贪睡也?”仙师越发没趣,却又遮盖不来,只得直言告诉,说道:“夜来五鼓上床,并没有个甚么动静。不知怎么样儿,天明不见了衣服,不得起来。”番王道:“我朝里另做得有新衣服,取来御兄穿。”即时取过衣服。仙师又说道:“衣服倒不至紧,还不见了件东西。”番王道:“是件甚么东西?”仙师道:“不见了我的铁笛。”番王道:“可还有第二管么?”仙师道:“天上地下,有一无二,哪里又有第二管哩!”番王道:“快差精巧铁匠们旋打一管吧?”仙师道:“仙胎圣骨,怎么旋打得成?”番王道:“这却不是花子死了蛇,没得弄了。”仙师道:“还是猜枚的吊马,两手都脱空。”番王道:“只一管铁笛,怎么两手都脱空?”仙师道:“夫之不幸,妾之不幸!这却不是两手都脱空?”
  
  番王听见这句话,却才想到自家身上,老大的吃力,说道:“哪里去追寻它来?”眉头一蹙,计上心来,即时出下一道榜文,满国中张挂:
  
  因有仙师铁笛一管,自不小心,夜深失落。知风报信者,赏银五百两。收留首官者,赏银一千两,敕封一品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