家全家处斩。四邻通同,不行举首者,发边远充军。
  
  自古道:“近火者先焦”。这个金陵建康府近在辇毂之下,礼部发下了告示,五城兵马司追销。天下名山僧占多,南朝有四百八十座寺,无万的僧人,龙蛇混杂,一例儿都要撵他下山。况兼圣旨的事重,又岂可容情得的?众僧人哪一个敢执拗,只得收拾行囊包裹,一个个高肩担儿挑着,哭哭啼啼。也有师父哭徒弟的,也有徒弟哭师父的;也有师公哭徒孙的,也有徒孙哭师公的;也有师父、师公哭着别个房头徒弟、徒孙的,也有徒弟、徒孙哭着别个房头师父、师公的;也有张和尚帽子,李和尚戴了去的;也有李和尚的驴,张和尚骑了去的;也有到私窠子家里无限别离情的,也有到尼姑庵里去抱娃娃的。正是:“削发又犯法,离家又到家”;“袖拂白云归洞口,杖挑明月浪天涯。可怜树顶新巢鹤,辜负篱边旧种花。”
  
  却说这些僧人下山出乎无奈,哪一个不致怨一声?人多怨多,却就惊动了五台山清凉寺里的那一位讲典的碧峰长老。长老正在升座玄谈,信风到了,长老便知其情,心里想道:“摩诃僧祗果真有此厄会,我若不行,佛门永不得兴起。我原日为甚么来住世也?”即时按住经典,吩咐提科的殿主上来:“你可对众僧人说,好好的看守祈场,我往南京去走一遭来。”只见左善世、右善世、左阐教、右阐教、左讲经、右讲经、左觉义、右觉义、正提科、副提科、正住持、副住持、正僧会、副僧会、正僧科、副僧科、正僧纲、副僧纲、正僧纪、副僧纪,个个说道:“老爷经典正讲在玄妙之处,弟子们实指望拔离苦海,永不蹉地狱之门,怎么今日要去?”又只见一切比丘僧,一切比丘尼,一切优婆塞,一切优婆夷,四众人等,人人说道:“老爷经典正讲在玄妙之处,弟子们实指望拔离苦海,永不蹉地狱之门,怎么今日要去?”又只见徒弟非幻、徒孙云谷也说道:“走千家不如坐一家,怎么又向南京去?”碧峰长老道:“你们不须挂牵,我快去快来也。”众人说道:“老爷此去几时来?”长老道:“往还只好两三个日子。”怎么五台山走到南京,往还只要两三个日子?原来碧峰长老是个古佛临凡,金光起处便行,金光按下便住,故此与凡人不同。众人说道:“老爷若去,弟子们度日如年,两三日也难捱了。”长老终是去的心胜,更不打话。你看他头戴着圆帽,身穿着染色直裰,腰系着黄丝细绦,脚蹬着暑袜禅鞋,肩掮着九环锡杖,金光起处,便早已离了五台山,顷刻里就到了南京上清河。举头一望,好个南京,真个是龙蟠虎踞,帝王之都。有一曲《帝京瞻望词》为证,词曰:
  
  汉室金陵吴建业,盘囷百里帝王国。三山二水壮皇图,虎龙蟠旺地脉。钟陵佳气郁葱葱,万岁嵩呼遗剑弓。紫雾寒浮山月晓,红云晴挟大明东。巍峨阙殿隐灵谷,星列辰分环辇毂。天上清虚广寒宫,人间玉藻琼枝屋。阅江楼下抚红泉,鹳鸟台上眺青天。分服不殊周镐洛,授时犹守舜玑璇。主家戚里连朱户,执戟三千食帝禄。长杨校猎疾飞云,熊馆驱驰如破竹。钟鼓堂皇肃未央,严更跸道俨周行。带砺共盟千古石,金瓯永称万年觞。此时天子尊文教,求贤直下金门诏。草茅愿策治安书,葵曝敢挥清平调。石渠天禄宛蓬瀛,经筵御日对承明。作赋未能遭拘监,注书甘自老虞卿。吁嗟!世人嗜竽不嗜瑟,真赝缤纷谁鉴别?安贫独有子云贤,寂寞玄成聊自适。世事湛浮似转丸,由来先达笑弹冠。咫尺君门远万里,令人惆怅五云端。
  
  又有《狮子山》、《清凉寺》二律诗为证:
  
  万仞颠崖俯大江,天开此险世无双。
  苻坚小见堪遗笑,魏武雄心入挫降。
  一统舆图新气象,六朝形胜旧名邦。
  题诗未觉登临晚,笑折黄花满酒缸。
  
  不用芒鞋竹杖扳,肩舆直到翠微间。
  生逢王气千年地,秀拔金莲一座山。
  佛殿倚空临上界,僧房习静隔尘寰。
  传杯暂借伊周手,且放经纶半日闲。
  
  却说长老到了南京上清河,按下金光,竟投双庙儿落下。
  此时已自三更天矣。正是:
  
  静夜有清光,闲堂仍独息。
  念身幸无恨,志气方自得。
  乐哉何所忧,所忧非我力。
  
  却说三更天气,长老已自到了上清河双庙儿落下。这个庙里虽有几个神道,他看见长老金光万道,晓得他不是个巧主儿,都也各自去了。长老进了庙门,坐在他供案之上。只见一阵风过,好风呀:
  
  无踪无影透人怀,四季能吹万物开。
  就地撮将黄叶去,入山推出白云来。
  
  风过处,刮将一位神道进来了。这位神道怎么样打扮?只见他戴着汉巾,披着绿锦,玉带横腰,青龙刀凛凛。长老道:“是何圣贤?”那神说道:“佛弟子是十八位护教伽蓝。”长老道:“原来是玉泉山显圣的关将。”那神说道:“便是。”长老道:“请回本位,不敢有劳。”这一位神道去了。又只见一阵风过,好风呀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