”这一哭喊,吓的易行慌了手脚,没了主意,住的房子又浅又小,早惊动了街邻众人,齐未观看,只当他夫妻寻常口角,同来相劝。有两个男子,看见易行呆呆的站着,郑氏却扭着丈夫,一味哭喊,还骂郑氏是个泼妇呢。便向易行问道:“易行哥!你们为着甚么事来?”易行没意思道:“我也不知她为的甚么事!”郑氏见塞满了一屋子的人,料想易行逃走不去,一松手,把他放了,整了整鬓发,对众人说道:“今日难得众位都在这里,请众位同我评一评这个道理!我家穷苦,是众位知道的,一年里头,总有几回灶里生不出烟来的,都靠着我们梁家那位姑太太,柴咧,米咧,银咧,钱咧,借来接济,这个众位未必尽能知道。去年我婆婆死了,家里一个钱也没有。我想家里才死了人,到亲戚家去不便当,恐怕人家忌讳,叫他到我们那位大财主侄少爷贵兴家去,求借几两银子,谁知一连去了三次,都说没有起来。第四次去了,他家的人倒说大爷到省城去了。众位!这是他凌家的大财主侄少爷自己一家人呢!那时候天气又爇,眼看着躺下来的老人家,要放出气味来了!不说别的,纸钱也不曾化得一张。急得我上天没路,入地无门,十分没法,还是去求梁家姑太太。后来棺木咧,衣服咧,……没有一样不是姑太太送来的。到了第二天,难得她还想到,说抬工葬费,一切都要用钱的,叫祈富送了二十两银子来,感激得我没有话说了,对着祈富放声大哭了一场……”郑氏说到这里,又大哭起来,哭了一回,又说道:“我受了姑太太这回厚恩,做梦也不敢忘记,这个我也常常对众位说的,众位也该知道!”又狼狠的指着易行道:“没廉耻的!丧良心的!这是你母亲的事,你受了人家这个大恩,我问你,就是割你身上的肉给人家吃了,能报得过这个恩么?”回头又对众人道:“我们这位财主侄少爷呢,有时我们因为粱家惜得多了,总是有借没还的,怕不好意思,就去求这位侄少爷,却不是睡了便是出门去了。虽然,钱是他的钱,穷是我的命,他不借我也不好怪他,也不能怨他。谁知这位财主侄少爷,今天忽然慷慨起来了,非但肯借,并且肯送了。许了这没廉耻的五担米,却叫他去把我们姑太大的儿子天来外甥打一顿。那没廉耻的今天只怕吃了屎了丧了良心眼儿,就当真的去把天来外甥打了!”众位!请评一评这是个甚么道理!”众人听了,就有两个对着易行狠狠的啐了两口。郑氏又道:“亏他还有脸回来对着我嬉皮笑脸的说呢!众位!他做了这没廉耻恩将仇报的事,是他凌家的种子如此,却叫我从此以后拿甚么脸去见人!总是怨我命菩,嫁了这种没廉耻的强盗男人!”

说着又大哭起来道:“我不如早早死了,不拿眼睛看你,由你干去!”

说着,就歪倒身子,一头向墙上撞去,幸得人多手快,把她拉住了,几乎碰在一个挂油壶的铁钉上。众人一齐劝道:“嫂嫂!这个不是拼命的事情,有话好好的说。”郑氏道:“众位不要当我是个泼妇,动不动要拼命。我进了他门,做了二十多年夫妻,没有同他斗过一句嘴,也没有怨过半句穷。心中只有自己安慰自己,看他虽然是穷,却还穷得硬直,天不亏人,将来总可以望个出头的日子。就是前几天那天杀的宗孔,来约他去抢天来外甥的银子,他一口回绝了,说:‘没饭吃也不干这个事,何况抢的是天来银子!就是拿刀来逼我,也不肯千的!’我听了这话,心中多少欢喜。谁知他今天平白地就变了,我不是念着公公婆婆,我要破口骂他是个畜生禽兽呢!”内中一个老人道,“嫂嫂!你不要动气了,这也不是动气可以了事的,我代你们出个主意吧!易行呢,已经做错了,大凡做错了事,哪怕圣人也挽不回来的,只有认错赔罪的一个法子。此刻不如你夫妻两个,同到梁家,在你们姑太太那里,赔个罪就罢了。想来你们姑太太宽宏大量,见你们赔了不是,甚么气也可以消了。”郑氏问易行道:“就依这位老伯伯的话,你去么?”

易行此时羞的满面通红,手足无措,只恨没有地缝可以钻得下去,半晌答道:“去就是了!”郑氏起来,拉了他的辫子要去,众人一哄都出了门外。郑氏又托了那伍老伯伯照应门户,方才同了易行出来。郑氏道:“去便去,你去依我!”易行道:“依甚么?”郑氏道:“到那里去,见了姑太太,跪了,不准你起来。姑太太骂你,不准你的脸红一红。就是姑太太恼了,拿刀割下你一块肉来,也不准你喊痛!”易行一言不发,只管顺着脚去。郑氏把手指刮了自家的脸道:“羞也不羞!羞也不羞!”一路咕哝着去了。

不提这里众人评论,且说郑氏一面数落着易行,望粱家而来。恰好走出街口,遇见贵兴那里送米的,一行五六个人,挑了来,见了易行便道:“易行大叔!我们大爷送米给你呢!你到哪里去?家里门开着么?”郑氏劈面啐了他一口道:“谁是你的大叔?你主子才配这样叫呢!谁要你家这囚粮来,快挑了回去,叫你主子拿去养喽罗,我这里猪狗畜生也吃不着这囚粮!”送米的人,不知何故,白白碰了个钉子,没好气便挑了回去。

郑氏同易行一径来到梁家,叩了叩门,祈富出来开了。郑氏