想不到是他,何况一时仓猝之间呢?然照这样说起来,阿金也只见他两回,怎么偏偏认识?连姓名都未忘记,岂不是个小小漏洞吗?不知其中有个缘故,当时宾主在厅前饮酒看戏,忽飞进一只破靴,打碎了正席上的汤炒碗,把众客吓了一跳,独有趋贤与武书手足失措,一个坐碎了酒杯,一个带翻了盆碟,又弄出一场笑柄。谅诸公阅过初集的,定未忘怀,毋庸在下复赘的了。因此阿金记得此人,叫他一声“单老”,登时将宝玉提醒。进了二重门,自有案目引领,至头等客位内坐下。头等后面即是二等,虽然隔开,尽可彼此说话,故趋贤坐着二等,仿佛叙在一处,不过略分前后罢了。
  此际戏尚未开,宝玉正看场上的景致,忽闻趋贤问道:“胡先生你一向好吗?我今天在这里遇见你,真是巧得狠呢!” 宝玉答道:“ 多谢 ,奴倒呒啥,单老 哪哼一径勿见?阿是到别场化去格介?” 趋贤道:“ 不错不错,我那年相随李大人开办漠河金矿,约有三四个年头。后来在申观察那里办事,此刻观察到上海来,购备军装,故此我一同来的,还不及半个月,那有工夫到你家呢?”
  宝玉听了他的话,究不知是假是真,况他做篾片出身的,现与我毫无关系,谁耐烦同他闲谈,故便冷冷的说道:“ 明朝阿高兴到倪格搭来佬?”趋贤道:“ 要的,要的,不但我要来,而且我要请申大人一同来呢。”宝玉道:“ 勿知贵人阿肯踏到贱地浪来 。” 阿金也在旁插嘴道:“格位申大人格公馆,勒笃啥场化介?”趋贤道:“公馆现在中旺弄,离钱江会馆只有两家门面呢。” 阿金又道:“ 我还要问 , 格好朋友关老,故歇阿搭 一淘勒浪佬。”趋贤道:“你可是问关武书吗?他眼前狠得意,捐了一个武官,在丁统领标下当差,极其信用他。听说本月底要同统领到这里阅兵呢。”
  此时宝玉任他们二人讲话,掉转头来,仍见那场上的点缀,果与中国戏园不同,居中做戏的所在,并不搭什么高台,四周用栏杆围绕,上面挂着无数电灯。栏杆以内,即是宝玉所坐的头等客位,后一排是二等,最后是三等,用木板搭着看台,约有五六层高,坐的人最多,却无一个西人在内,二等里面,中西参半,若头等则华人寥若晨星。宝玉看了一回,秀林忽然问道:“干娘,啥落格格戏台要用圆格佬?”宝玉道:“ 想 ,方格末哪哼好跑马嗄?”
  两人正当说着,猛听得“ 当郎当郎” 的铃声响动,见四五个黑鬼推出一只大铁笼子来,笼中有一只斑斓猛虎,身躯虽大,却没有半点威势,仿佛摇尾乞怜的样儿。随后又走出一个西人,手中拿着一根鞭子,走入铁笼里面,先在身旁取出一管手枪,对着猛虎放了一响,再将鞭子打了两下,那虎帖耳顺服,好像惧怕这条鞭子,只向旁边躲避,大约鞭子用电气做成的,打着便要通身麻木,所以不敢倔强,一任西人戏弄。昔人有诗叹之曰:

  虎是深山百兽王,可怜身入柙中藏。
  雄威一世今安在,侮弄随人类犬羊。

  其时西人将自己的头钻入虎口,卖弄技术,引得中西看客一个个拍手赞好。耍了好一回,方才完毕。
  黑鬼将虎笼移开,牵出一匹白马,甚是肥美。秀林向宝玉说道:“难未是马戏正场哉,刚刚做老虎戏,害奴心里吓煞快,啥落格种外国人,能格胆大佬?”宝玉道:“ 俚笃做惯勒浪格,教得老虎熟里熟,赛过白相一只猫,弄一只猢狲,自然勿怕哉 。”话未说完,即见里面跑出一个十六七岁的外国女子,短襟窄袖,通身上下均穿着粉红的衣裤,越显得娇小玲珑,令人可爱。跑到场上,略略检点,即便飞身上马,立在马背上面,兜了一趟圈子,又做出许多花样,忽而坐,忽而立,忽而跪,忽而竖蜻蜓,忽而翻筋斗,或单足,或双足,无不出神入化,适意随心。有一篇短赞为证:

  翩若惊鸿,狡如脱兔。仿佛穿花蛱蝶,依稀点水蜻蜓。奔跑竭控纵之能,驰骤精翻腾之术。不用鞭棰,远胜千金市骨;能知音乐,还疑六辔如琴。中规中矩,谨守范围;不疾不徐,无虞陨越。势效金鸡独立,争夸神骏如飞。回环往复,轻盈同风摆荷花;上下盘旋,柔软若腰翻杨柳。正是:虽无出塞琵琶曲,绝胜登场卖解流。

  宝玉看那西洋女子跑过了几趟马,又换了几出戏,无非是踢球、踏球、翻筋斗、验实力、走绳索、跳舞戏、兽戏等各技艺,虽皆新奇动目,精妙绝伦,书中却难以尽述。直看到十一下钟,马戏将要散场,阿金开口
  说道:“我倪阿要走罢,停歇做完仔戏勒出去,要轧煞快格 。” 宝玉点点头,立起身来,免不得向着趋贤说道:“单老明朝请到倪格搭来,倪勒浪等 格 。”趋贤道:“晓得晓得,我明天准来就是了。” 阿金道:“ 唔笃格东家申大人, 也替倪请一声呀!” 说罢,阿金搀着宝玉,与秀林、阿珠一同走出布篷,上车回去,不表。
  单说趋贤见宝玉等先走,也不高兴再看了,遂即出了戏场,雇一部人力车,回转公馆。却值申大人唤他进去谈话,趋贤急忙入内见了大人。大人道:“我这几天忙得狠,明晚金小红家烧路头,我万不能不去摆酒的,他还要叫我碰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