:“ 你们没坐惯火车,怪不得这个样儿,你看阿金,若不是阿珠拖住,这一交更不轻呢!” 阿金道:“倒勿是,实头险格,倪下埭终要留神点格哉。大先生,倪一淘下车罢。阿珠姐, 搀仔大先生勒走,比仔我稳点笃,我故歇还觉着脚浮勒里来。” 于是德雷带着两个跟班,在前先走,阿珠搀扶了宝玉,阿金提了一只烟袋,在后跟随,一齐下落火车。早见坐二等的两个相帮走了过来,向宝玉取了行李票,到行李车边对了号码,把箱笼物件逐一点过,然后雇定了三辆骡车,请宝玉等三人坐了一辆,其余装满行李,两个相帮也坐在上面。那边德雷亦然如此,无须细叙。
  单表宝玉与德雷分手作别,各自上车,一路并无耽搁。惟宝玉问了骡夫几句,说京中客栈何处最大最佳,骡夫本与客栈通气,便说:“东单牌楼连升栈最好,是仿你们南边样儿的,可就到那边去吗?” 宝玉点头道:“就是格搭末哉,横势倪至多住一礼拜,马上要搬场格。” 骡夫听了苏白,一毫不懂,睁大了两只眼睛,口中叽哩咕罗的说道:“你们讲的什么话,请再吩咐清楚,究竟那边去不去呢?” 宝玉虽然听得出,却不会操京话,起初说得慢些,他们还能详解,既而纯用吴中土白,莫怪他一些不懂,亏得阿珠来过一次,有几句蓝青官话,代着宝玉吩咐道:“你们休要罗罗嗦嗦,张大了骡耳,一点都听不出,真真好笑得狠。此刻我家奶奶准听你们的话,一径向连升栈去就是了。”骡夫方才明白,诺诺连声,即忙赶着车儿,加上几鞭,转瞬间进了外城。宝玉沿途观看,果然京城里面气象不同,街道宽阔,市肆殷繁,正不愧帝王建都之地。有诗为证:

  斜跨金鳌同玉栋,高瞻凤阙并龙楼。
  京华洵是繁华地,气象巍峨迥不侔。

  宝玉坐在车中,与阿金、阿珠谈谈说说,指点都城景致,不知不觉,早到了东单牌楼。是处更为热闹,店铺林立,招牌密密。宝玉见“ 连升栈”三字就在前面,便向阿珠说道:“ 刚刚骡夫说格客栈,阿就是格搭介?”阿珠点点头,连说“ 蛮对蛮对”。正当说着,车子已至栈门跟首歇下,早有茶房过来招接,宝玉等三人下车,茶房上前问了贵姓,引领三人走入里边,拣定了一间洁净上房,方将行李发了进来。这都是书中浮文,略载几句,就算交代过了。相帮等自有睡处,不必细叙。
  单说宝玉性子甚急,一心早与十三旦相会,以了相思之债,故当晚便嘱咐阿珠,叫他去问茶房,此间有多少戏园?可有十三旦这个角色?现下在何处做戏?须要问得详细,前来回话。阿珠答应自去,少停进房回覆道:“ 我去问格格茶房,俚说间搭戏馆勿少, 要打听十三旦做格一爿末,叫啥格同乐戏园。十三旦格名字着实红得极格,时常到内廷去做戏,还有王公大老笃叫俚去,格落戏馆里向,一个月不过十日八日,勒浪台浪串串,倪故歇要去寻俚,恐怕论勿定日脚格 。” 宝玉道:“ 怪勿道俚勿回上海来,实梗红法勒海。 阿曾问俚住勒啥场化介?” 阿珠道:“ 我也问格,俚回头我勿晓得,我就进来哉,勿然,倪打听着仔住处,我搭金姐到俚屋里,格是蛮容易捉牢格。” 宝玉道:“ 啥能格 懂,想勿出念头格佬!俚 勿勒浪做戏末,倒有点难寻格,既经勒同乐登台,倪只要问戏馆里就晓得哉,况且一个月有几日上台,即使难为情问别人,倪好日日去看戏,终有一日碰着俚格面,等俚卸仔妆下来,难末唔笃过去邀俚,说奴住勒啥场化,专为仔俚勒进京格,俚听见仔末,自然到奴寓来碰头哉。”阿珠与阿金听了,均说:“蛮好,倪明朝就去看戏,横势呒啥事体勒里做,落得去白相相,散散心,作兴碰巧,齐头俚勒浪做戏,也未可知格。”三人计议已定,夜膳后各早安睡,究竟路途辛苦,彼此倒头便着。一宵晚景休提。
  到了来日清晨,宝玉起身梳洗,格外打扮得齐齐整整,袅袅婷婷,仿佛二十开外的人,虽无绝世丰姿,较前又且略逊,然工于修饰,尚算不得徐娘半老。因今天出外,一来找访十三旦是他本身的正务,二来借此招摇过市,卖弄时髦,欲使京城中公子王孙、富商贵客,人人知道他的名誉,是上海第一等美妓,即或旧好未逢,亦可新盟重订,既无虞资财之缺乏,且能卜囊橐之充盈,一举两得,无过于此。故前人有七律一首,以志宝玉在京所作之事。其诗曰:

  鸾飘凤泊觅鸳俦,雌雉飞来牡欲求。
  不作羝羊藩自触,竟同狡兔窟先谋。
  鹊鸟暂喜双星渡,猿马难将两意收。
  恨煞子规声夜送,伯劳飞燕各归休。

  是诗寓意,谅看官们定能剖解,无烦在下分说的了。
  且表当时宝玉梳妆已毕,换好衣裙,又等阿金、阿珠扎扮停当,方命茶房叫了一乘彩蓝呢红拦脚的中轿、两乘元色布小轿来,早已是日将晌午,宝玉遂即同着阿金、阿珠上轿前往,交代了轿夫去处,一径向同乐戏园而来,惹得街市上的人,一个个交头接耳,议论纷纷,为因宝玉头上的插戴、身上的穿着,件件是上海新式,光华夺目,彩色动人,与北京妇女装束判若天渊,所以万目攒视,都向着轿中指点,甚至有几个看出了神,口中不住