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年半载,不但堂子里面全是前刘海,就是大家小户,不论奶奶、小姐,以及仆妇、丫环,没有一个不打前刘海。甚至那班没骨节的滑头少年,也学那妇人的打扮,把前刘海刷得光光,以肆其吊膀子的伎俩。起初不过上海一隅,渐渐蔓延开来,弄得北京、天津与那苏杭一带处处皆然。虽官长出示严禁,剪去男子的前刘海,然至今妇女依旧如此。这都是胡宝玉作俑出来的。可见胡宝玉这个人,虽然是个妓女,独能转移风气,使世上不胫而走,举国若狂,确是妓女中空前绝后之辈。所以前刘海一事,在下将他细说一番。
  话休烦絮。仍说宝玉与阿金、阿珠吃了一回茶,又在园中各处兜了一个圈子,引得狂蜂浪蝶,到处跟随。宝玉到东,他们也到东;宝玉往西,他们也往西。有的口中打着反切,品评宝玉的装束;有的说着英话,赞叹宝玉的时髦。称好者多,批坏者少。一时交头接耳,拍手扬声,挤来拥去的观看。宝玉毫不为怪,愈要卖弄风骚,频频回顾,含笑迎人。翻是阿金有些不好意思,轻轻把宝玉袖子拉了一拉,低声说道:“倪阿要出园罢,太阳已经落山哉。”宝玉方点点头,三人携手出园。随后那班年轻恶少亦然跟了出来,见宝玉一上了车,或坐亨斯美,自拉缰绳追赶;或乘脚踏车,连顿双足相随,霎时碌乱纷纷,都在宝玉车前车后接接连连,如蝉联鱼贯,衔尾而行,且前且却,不后不先,从泥城桥那边直到英大马路。
  两旁看的人愈聚愈多,大半认识宝玉,又添了一片喝彩之声。内中有一个乡下人,初到上海,从未见过这样局面,他就自言自语的说道:“今天这样热闹,莫非外国的皇后娘娘到这里顽吗?” 旁有一人接嘴道:“ 你不要满嘴胡说,那里有什么皇后娘娘?这就是上海最有名的妓女胡宝玉呢!”乡人咋舌道:“原来上海的妓女身份比官府还大。他坐了马车出来,前后左右还有这许多护卫哩!” 众人听了,见是乡下人,不能与他解说,皆拍手大笑而散。其时宝玉坐在车中,十分惬意,以为今朝风头出足,比旧年看跑马时候,换坐郭绥之的扎彩花车更为有兴。少停,皓魄升东,电灯照路,后面跟随宝玉的马车、脚踏车,渐渐的散去了。宝玉的车儿还从四马路一带兜了几个趟子,方始归家,别无书说。
  倏忽又过了两天,那个咸水妹果然来教宝玉的外国话。宝玉用心学习,不消一月工夫,已将“也司”、“ 哑尔来” 等口头语说得烂熟;有时与人讲话,也不知不觉的冲口而出,虽则不多,却也有六七十句。宝玉以为足够应酬,不再学习,又谢了咸水妹几十块钱,讨教些枕席上的工夫,不表。
  再说那一天,陈华东同着一位朋友来打宝玉的茶围。宝玉问那朋友的姓名,华东从旁代答,说:“这位大少姓康号伯度,是做洋行里买办的。因前天在大马路得见芳容,他实在慕名得狠,所以今天遇见了我,拉我一同到这里,算是我带领引见的。”宝玉听说他是买办,必定是个阔手,竭力奉承。伯度自然欢喜,便交代宝玉道:“明天是礼拜六,我们洋行里下半日就没有事,我想在这里摆一台酒,请请各号家的办货客人,故来关照你一声。此刻我有事,要到总会里去,不能在此久坐了。” 说罢,便拖着华东,匆匆的去了,也不细叙。
  次日傍晚,伯度与华东等六位客人均到宝玉家里,宝玉曲意逢迎,应酬周到。将近八点多钟,就此摆酒叫局。伯度又添叫了胡秀林本堂,算是讨好宝玉的。饮酒中间,伯度偶与宝玉说笑,宝玉稍不经心,把外国话漏了出来,伯度知他会说,愈加爱怜,故又嘱咐宝玉道:“下礼拜,我本想请几个外国人到金隆去吃大菜,如今你既会说外国话,我意欲就在这里摆酒了。不过,他们吃的大菜须要到金隆去叫才好。” 宝玉道:“ 奴说格外国话是滑头 ,只怕拨俚笃听见仔,要笑煞格。” 伯度道:“不要紧,不要紧,有我呢,你放心就是了。” 说罢,仍与众客猜拳行令,吃了好一回酒,直吃到十二点钟,方才席散。伯度与众客一同去了。
  宝玉送毕回房,心中甚是忐忑,想起下礼拜有洋人到此,必须购备外国铁床、木器,以及大菜台上的摆设,方显自己的场面。即命阿金、阿珠两人明日到外国家生店内,购办上等的器具,该价若干,俟送来后照给。二人领命,来日自去置备。
  相近午餐时候,各种的外国木器,连铁床等杂物一齐用塌车送到,开了一张发票交与宝玉核算,计共七百余元。宝玉如数付讫,即唤他们陈设起来。不消片刻,早已位置整齐,收拾得耳目一新。所有房中原有的东西都铺设在对面房内,让秀林做了卧房。不但宝玉顾盼自喜,指日要与洋人交涉;即秀林也感激干娘,与自立门户时大不相同。
  书宜简洁,删去浮文。
  自上礼拜至下礼拜,只有七天工夫,宝玉安排一切,不知不觉已经到了。伯度于上灯之前引着两个西人与三位陪客,一同到宝玉家里。走上楼梯,客堂中的相帮即把那叫人钟连揿几揿,并不高喊“客来”,这也是宝玉新定的章程。此刻楼上听得此声,阿金、阿珠先出房来迎接。众客已经上楼,即便招呼进房。宝玉与秀林也来接待,请伯度与中西各客坐下。宝玉先问那洋人名姓,伯度一一代答。方