也不再问,仍回到士诚身旁,说道:“ 格位史大少倒好白相格,人倒野老实笃。” 士诚尚未回答,发贤听了,更是摇头摆尾的得意,只道宝玉真真称赞,便渐渐的放纵,不似初来的拘谨了。那知宝玉口中虽如此说,其实心里在那里讨厌他,因他语言无味,面目可憎,不脱乡下黄土桥的笨态,纵年纪刚在二十左右,如何看得上眼?翻怪士诚滥交,带领这样人来。然面子上丝毫不露,依旧应酬得四面周到,即士诚也未窥破,漫说发贤是个昏迷的痴呆子,本属惹厌当知己,肉麻当有趣,怎识得宝玉的风色呢?
  话休烦琐。当时士诚因宝玉说他老实,也笑道:“我看史大少未必老实,若果是老实的人,怎么想慕及你,肯到你这里来呢?” 宝玉道:“只怕勿对格 ,是胡大少牵俚得来格,牵坏仔末,看 罪过勿罪过嗄?” 士诚道:“冤枉冤枉,我要牵坏他做甚,今被你这样说,幸而我脸上生着两个鼻子管,不然,岂不要气死吗?你也不问问明白,到底是我牵他来的呢?还是史大少自愿到此,托我带领引见的?我现下不须辩得,你自去问史大少,就知道了。”
  宝玉方欲来问发贤,有意与士诚取笑,发贤急为辩白道:“今日实在我托他的,因大先生这里我是初次进谒,所以恳求他引领呢。” 士诚不等宝玉回答,先说道:“如何如何?现令他自己招承,你可相信了吗?只是我白受这场冤枉气,把我的兴致都消尽,我还坐在这里则甚?我要去了,失陪你们二位了。” 说罢,假作起身要走,被宝玉伸手拉住,说道:“末总实梗格,奴搭说 说白相相,冤枉仔 一点点, 就要发恨性哉,拿奴恨得呒淘成,像煞肉才咬得脱,马上就走, 要脱嫌做得出 。” 发贤亦当士诚动气,真要走了,急急挽留,呆头呆脑,代宝玉招陪不是,向士诚作了两揖。引得士诚及道诚、宝玉等无不暗暗匿笑。
  宝玉又说道:“倪便夜饭也端整好勒浪哉, 就算认真怪奴,亦要用仔点勒去格。”旁边阿金接嘴道:“ 大先生当俚真格,俚是像煞有介事,有心勒浪装腔做势呀。”士诚被阿金说穿,微微的笑了一笑。惟发贤一人没有看见,复向士诚说道:“士诚兄为着小弟受了委屈,弟实在过意不去,拟明晚在此摆酒,一来谢谢我兄带携之德,二来消消冤枉之气,未识我兄肯赏光吗?”士诚听说,虽知发贤做个小伙计,那有许多闲钱?然此话当着宝玉面说的,既不便说穿他,又不好拦阻他,故将一双眼睛对着道诚看了一看。道诚怎么不懂?只把头点了几点,似乎说道:“你不要管他,他在着迷之际,即使拦阻也不听的,倒不如慨然答应的好。” 士诚会意,答道:“我是与宝玉顽笑,何尝动什么真气?怎要费史兄的钞,明夜请我们兄弟吃酒呢?” 发贤道:“ 只有一件事,还要费我兄的心,代邀几位朋友才好,不然,只有现在三人,怎吃得下这一台酒呢?” 士诚道:“这个容易,自当代劳。”说着,又向宝玉嘱咐道:“明晚史大少要在这里摆酒请客,可取笔砚过来,让史大少开一张菜单,预先好定下去呢。” 谁知宝玉不甚愿意,并不贪图他照应,因看出发贤举止行为,不像是个有钱的富商豪客,又非膏粱纨 子弟,且品格粗疏,相貌卑陋,一无可取,料定将来必然漂帐,本想用言推托,死了他一片痴心,既而转了一念,士诚面上不好看相,譬如我结交他一台酒,究属有限,落得做个人情,慷慨应允的好。你想宝玉这双眸子,利害不利害?所以,海上花从中独推他为斫轮老手,操纵有术,措置裕如,洵足当“九尾狐”三字名称。
  闲话少叙。斯时宝玉虽然答应,却不向发贤称谢,仅唤阿金取过文房,端整在桌儿上面。发贤不会点菜,也托士诚代写毕,又讲了一回闲话,见阿珠端了便夜饭进来。宝玉请三人用酒,惟与士诚应酬敷衍,也不十二分亲热。士诚已知其意。只有发贤开怀畅饮,以为此刻这席便夜饭,定是为我而设的,纵面子上未免与我疏淡,大约因初次会面,有些不好意思罢了。
  少停三人用过酒饭,闻有人叫宝玉堂差,士诚就拉着发贤、道诚回去,发贤依依不舍,犹向宝玉谢道:“今夜蒙赐酒饭,多谢多谢,惊吵惊吵。我们要去了,同你明日会罢。” 宝玉听了,一发可笑,从未闻堂子中顽耍,用着“惊吵”两字,故觉得新鲜异常。宝玉不便以言相答,惟送他们三人至楼梯跟首,说几句“ 待慢,对勿住” 的套话。发贤又想要开口,被道诚拉了一拉,方才止住,跟着士诚等走到门外,各雇了一部人力车回去。
  不谈士诚归家。且说发贤与道诚回店,已是十一下钟了,彼此安眠。别无紧要书说。到了明日午后,又向经手说了两句鬼话,仍同道诚来至士诚家中,即问今夜客人可曾代邀几位?士诚道:“这到不须虑得,少停到了宝玉家,由我出面,写几张请客条,差相帮各处一邀,谅有几位来的,此刻何须急急呢?”发贤唯唯,就要拉着士诚前往,士诚因时尚早,推说更换衣服,进里边俄延了半晌,方始出外,与发贤、道诚齐至宝玉那里。
  宝玉不过照例接待,因发贤甚是惹厌,故不与他相亲相近,仅靠着士诚讲话。偏是发贤毫不知趣,硬轧在中间插嘴,而且三句不离本行( 读杭),别人尚没有问