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浑身镶嵌水钻,晶光晃耀的。
  方幼惲正在看得有些头晕,只见一个倌人走到面前,朝着刘厚卿微笑点头,便款步向隔壁一张桌上坐下。方幼惲提起精神,细细的打量他。只见他穿一件蜜色素缎棉袄,下系品蓝绣花缎裙,露着一线湖色镶边的裤子,下着玄色弓鞋,一搦凌波,尖如削笋,看得方幼惲已是浑身发痒。再往头上看时,梳一个涵烟笼雾灵蛇髻,插一支珍珠紥就斜飞凤簪饰,虽是不多几件,而珠光宝气晔晔照人;薄施脂粉,淡扫蛾眉,虽无林下之风,大有萧疏之态。直把个方幼惲看得一双眼睛钉在那倌人身上,呆呆的出了神去,任凭刘厚卿与他说话,他耳中总未听见。
  刘厚卿觉得诧异,回过头来,见他这般光景,不觉失声一笑。方把那方幼惲出窍的神魂重新提上身来,惊得一身冷汗。那倌人听得刘厚卿失笑,也回头一看,见方幼惲虽是衣装炫耀,却有些土头土脑的神情;又见他两只眼睛对着自家目不转瞬的呆看,被刘厚卿这一笑,惊得直立起来,失张落智的大有曲气,不觉樱唇半启,皓齿微呈,对着方幼惲嫣然微笑。这方幼惲的神魂,方才被刘厚卿一笑吓了回来,又被那倌人这一笑,把方幼惲的三魂七魄一齐飞出顶门,飘飘荡荡的不知散向何处,浑身骨节十分松快,却坐也不是,立也不是,满身的不得劲儿。刘厚卿在旁看着,甚是好笑。
  幼惲好容易定了一回神,挣紥住了,回头低问厚卿那倌人叫甚名字。厚卿哈哈的笑道:“你两人对看了半天,难道还没有晓得名姓么?待我来同你两位做个媒人,见一个礼可好?”那倌人面上一红,瞟了厚卿一眼。厚卿便向那倌人道:“这位是方少大人,在常州第一个有名的富户。”回头又向幼惲道:“你道他是谁人?就是四大金刚坐第一把交椅的陆兰芬哟!你的眼力居然不错。”
  方幼惲听得就是陆兰芬,心中更加大喜,以为陆兰芬是上海第一个名妓,尚且有情于我,何况别人?在兰芬心上却又是一个念头,想道:起先我看他是个寿头码子,所以对他一笑,并不是有心吊他的膀子;但他既是个有名的富户,料想总肯花几个钱,做妓女的钱财为重,不免折些志气,将机就计的去拉拢他。便放出手段来,那一双勾魂摄魄的媚眼,连飞了方幼惲几眼,又向他略略点头。方幼惲虽是门外汉,然而眼风总是看得出的,不觉乐得手舞足蹈。陆兰芬见他已经入彀,便算了茶钱,立起身来,向刘厚卿道:“倪先去哉。”又向方幼惲一笑道:“晏歇一淘请过来。”
  临去之时,又似笑非笑的看了幼惲一眼,方才姗姗而去。
  方幼惲直看他出了安垲第,方才要问刘厚卿陆兰芬住在那里,早见厚卿竖起一个大指头向着方幼惲道:“好运气!第一回看见就吊你的膀子。看你不出倒是个老手。”幼惲便问什么叫吊膀子。刘厚卿笑得打跌道:“你连吊膀子都不晓得么?”
  便告诉了他原故,幼惲方始恍然大悟。于是两人出了大洋房,寻着马车坐下,径回原路。马夫照例在四马路兜了两个圈子。其时已是掌灯,厚卿叫马夫不必回栈,到新清和坊停车,叫他回栈到帐房去算帐。二人跳下车来,马夫驱车自去。
  刘厚卿同着方幼惲走进清和坊巷,不多几家,便是张书玉的牌子。厚卿不让幼惲,竟自当先走进。幼惲暗暗诧异。走到扶梯,听得相帮高叫一声,也听不出叫的什么,倒把幼惲吓一了跳,立住了脚不敢上去。厚卿上了扶梯,连连招手,幼惲方才跟着上来。早见左首的一间房间,高高打起绣花门帘。张书玉满面春风立在门口,叫了一声:“刘大少!”厚卿一面招呼,一面跨进房去。幼惲跟进房门,厚卿让幼惲在炕上坐下。只见一个娘姨过来对幼惲道:“大少,宽宽马褂嗫。”幼惲慌忙立起身来,脱下马褂,娘姨便来接去,不防张书玉端着一盆西瓜子,要递与幼惲,口内问他尊姓。幼惲见张书玉前来应酬,连忙立起身来,恭恭敬敬的答应了一声:“我姓方。”双手去接书玉手中的盆子。书玉忍不住掩口要笑,那接着马褂的娘姨也笑起来。方幼惲自知错了,涨红了脸,把手往回一缩,书玉手中一个脱空,把一只高脚玻璃盆子跌在地下,打得粉碎。书玉倒吃一惊,惹得一房间的人都笑起来,刘厚卿也止不住要笑,却见方幼惲一张脸上涨得飞红,红中泛紫,紫中又泛出金酱色来,恐他恼羞变怒,连忙摇手止住众人道:“跌碎了个把盆子,什么大不了的事,你们也要这样的笑法!”众人才止住了笑。一个小大姐便来拾去碎玻璃,将地上的瓜子扫得干干净净。张书玉还在那里格格吱吱的笑个不住。刘厚卿急使个眼色,与幼惲说些闲话,天南地北的攀谈。
  停了好一会,幼惲方才转过面色来。刘厚卿叫娘姨取过请客票,又拿了笔砚过来,请幼惲替他写票请客。幼惲替他写了五六张客票,请的是什么纱厂买办金咏南,轮船买办陈少东,又有什么招商局提调祝华封、电报局文案何令仪等,交与相帮发去。不多时相帮回来,说请客多到,一概就来。厚卿满心大喜,便靠在炕上,一面烧烟,一面与张书玉问答。
  方幼惲此时已定了心,晓得张书玉也是金刚队中人物,便也仔细看他。只见张书玉家常穿一件湖色绉纱棉袄,妃色绉纱裤子,下穿品蓝素缎弓