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家都不肯就坐,秋谷方才坐了。
  金兰斟过了酒,便有几个乌师在门外拉起胡琴,打起锣鼓。金兰慢慢的立起身来走到帘底,把脸向着门外,唱了一段《取成都》。回过身来就坐在金观察后面,把一柄白纸折扇递在金观察手内。金观察便把这柄纸扇递给秋谷,口中说道:“你爱听什么,随意点就是了。”秋谷接过来打开看时,只见上面写着许多戏目,也有二簧,也有西皮,也有梆子。秋谷心上暗想道:古时清歌妙舞,歌舞原是连的,所以教坊中人有舞衫歌扇的名目。如今这个舞学久已失传,这柄纸扇大约就是古时的歌扇了。正是:
  樊素樱桃之口,逸响停云;小蛮杨柳之腰,流光回雪。
  不知后事如何,应听下文交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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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第一百四十四回 舞衫歌扇清夜无愁 大道青楼良宵载酒
  且说章秋谷接过扇子来看了一看,便递给那位言立身言主政让他来点。言主政也不肯点,大家推让了一回,公点了一出《朱砂痣》。金兰唱毕,接着云兰也唱了一出《黄金台》。叫的局已经来了几个。金兰又斟了一巡酒,便向金观察告一个假,走了出去。
  看官,你道什么叫做告假?在下做书的在上海烟花队里整整的混了十年,从来没有见过倌人要向客人告假的。原来这个告假,也是北边窑子里头的规矩。客人们叫倌人的局,那倌人直要等到大家散席,方才可以告退。若是遇着有别人叫局,或者有人在他院中吃酒碰和,便在那叫局的客人面前告一个假,到别处去打个转身再来应酬。甚至叫一个局,有连告好几次假的。金观察虽然没有叫局,却照例吃酒的时候有个台面局的,所以金兰照着叫局的规条,向金观察告假。
  在下做书的写到此间,就有个老于上海的朋友驳斥在下的说话道:“你这句话儿错了。要是照着你的说话,倌人出来应局,直要等到大家散席方可脱身,遇着有别人叫局,又要向客人告假。万一个天津的倌人也和上海的倌人一般,一天里头出上二三十个局,甚至四五十个局的都有,要是一个一个都要向客人告起假来,那里告得尽许多?那些倌人又怎样的分身得开?难道真个像《西游记》上孙猴子一般,当真有什么分身法不成?”
  在下听了笑道:“你的说话虽然有理,却还没有知道这里头的实在情形。天津地方的带局比不得上海,止要一块钱,可以一转眼的工夫立起身来就走。在天津叫一个局,足足的要五块钱,又大半都是现钱,没有什么赊帐的。若要叫一个局,不给现钱,一定要是向来要好的熟客方才办得到。这个里头也有一个道理:倌人应局的规例,不论什么地方,除了叫到戏馆和叫到自家公馆之外,一概都要出一块钱的坐场钱,和苏州的叫局规则一般。不过苏州规矩,只有在堂子里头叫局方才要出坐场的钱,酒馆、大菜馆都没有的。天津的大菜馆和酒馆也是这般。那班倌人出来应一个局,若是客人赊帐,就要自己贴掉一块钱。所以天津倌人每逢有素不相识的人叫他的局,多半是推托不去。就算是勉强去了,也一定要当面向他讨钱。那里像上海的这般模样,出一个局一古脑儿只有一块钱,还要大家赊帐。若是一两个局,就是嫖了也不能算嫖帐。彼此的情形不同。如此自然天津倌人的局少,上海倌人的局多了。上海的红倌人,一夜工夫竟有出五六十个局的。天津的倌人,就是天字第一号头等名角,一夜工夫至多也不过出上六七八个局。你没有到过天津,不懂那边窑子的情形,只拿着上海堂子里头的情形来两边印证,自然觉得大大的不合了。”那位老上海听了在下这一番滔滔滚滚的说话,方才俯首无言,走过一边去了。
  闲话休提。只说云兰见金兰告假走了,也向秋谷告一个假走了出去,便有几个本班的倌人走进房来应酬台面。应酬了一回,这几个走了出去,又换了几个进来。
  原来天津那些班子里头的姑娘好像上海么二堂子的倌人一般,不是捆帐伙计,就是分帐伙计,再不然就是老鸨的讨人,从没有一个人是自己身体的。那班子里头也没有什么包房间做伙计的名目,合班的倌人不论红的黑的、大的小的,都要听老鸨的节制号令。就是那个时候的林黛玉、张书玉到天津做生意,也是包帐伙计,算不得自己身体。那第一天进门的时候,一般的也要向着老鸨叩头。所以天津窑子的倌人,大家都是混在一起的,你的客人,我也可以应酬;我的客人,你也可以陪待,分不出什么界限。
  当下章秋谷看着那班倌人你来我去,你出我入的,好似穿花蛱蝶一般,倒也甚是热闹。秋谷看了一回,忽然又见几个倌人嘻嘻哈哈、拉拉扯扯的,口中说着满口的扬州白直闯进来,三个人坐在一起,夹七夹八的和客人说笑。
  秋谷见就是方才进来那三位宝货,便连忙把头别过去,不去看他,心上觉得十分惹厌。更兼听他们你言我语的,打着满口的江北乡谈,却口口声声的讲我们苏州怎么样、我们苏州那么样。秋谷听得清楚,心上又好气又好笑,忍不住问道:“你们几个人都是苏州人么?”那三位宝贝听了,大家觉得甚是得意,齐齐的答应一声。
  秋谷笑道:“我看起来,你们这几个苏州人着实有些