都添在灶里,也不见灶小,那锅内还是冷水。那童子道:“你倒如此会弄喧头,一日不吃饭了,你果子儿好歹也吃一个么。”陈抟笑道:“你想是要果子吃了。这当涂县那里有一件好果子?我去取些别处时新果品与你吃。”就将火筒吹得旺旺的,他就将身子一跳,竟往灶中火光里跳了进去,把个童子就吓倒了。半歇方才醒转来。看时,只见陈抟依前坐在烧火凳上,叫童子道:“你可来吃果子。”却向袖中,一件件取出递与他。只见是福建鲜荔枝、生圆眼,北京火辣槟,山东苹婆果,河北雪梨,胶州火枣,又是浙江鲜杨梅,四川广安梨,堆了满地。童子道:“你方才怎生往火内跳去,这果子又是那里来的?”陈抟道:“莫说你不晓得,莫说当潦县内人不晓得,莫说天下九州的人也是不晓得的。你只顾吃罢,今日还不是你问我究竟的时候哩。”童子听了,觉得他言语有些来历,略略点点头儿,正要再问些言语,却被乖崖坐在书房里一句句都听得明白,连忙跑到灶下叩头下去,要求陈抟传道。又说道:“你毕竟是个神仙了。”陈抟被他说了这一句,抬头看了乖崖一眼,也不回言,即去取了两张素纸,先扯一张,将火筒上的烟煤画了自己一个形像,递与那童子,又将这一张纸写下四句道:
自吴入蜀是寻常,歌舞筵前救火忙。
乞得金陵养闲地,也须多谢鬓边疮。
写完了,递与乖崖,道声:“我去也。”依旧向火焰中跳了去了。乖崖懊悔道:“生生把一个活神仙放去了。”怏怏不已。自此屏除声色之好,澹莫名利之心,专意学道,把那读书二宇,也置不理。最好这神仙之事。才说这童子姓傅,名霖,自这日得了陈抟遗像,终日对着看那遣像,便心中顿然开悟玄妙道理,日有所得,日与乖崖谈心说妙。但乖崖看他所写四句,全然不解其意。傅霖道:“此是仙家秘诀,日后自有应验。”
却说陈抟这一去,直到华山顶上云台观中,闭门独卧,一睡定是数月,或至半载方醒,最少也须一月有余,宋太祖屡召不起。宋太宗召以羽服,见于延英殿,随延入禁中,扃户试他,三月始开看,只见他熟睡如故。太宗亲自唤醒他,即仰卧着开了眼,对着御前歌道:
臣爱睡,臣爱睡,不卧毡,不盖被,片石枕头,蓑衣铺地;震雷掣电鬼神惊,臣当其时正鼾睡。闲思张良,闷想范蠡;说甚孟德,休言刘备;三四君子,只是争些闲气。怎如臣向青山顶头,白云堆里,展开眉头,解放肚皮,且一觉睡。管甚玉兔东生,红轮西坠。
歌毕大笑。太宗也大笑一回,送陈抟到中书,见了宰相宋琪。琪问曰:“先生得玄默修养之道,可以教人么?”对曰:“愚不知吐纳之术也。假令人果能白日冲天,亦何益于圣世乎!今遇主上博通今古,君臣共心,致理大道,莫出于此。”琪以此言奏之,太宗益加爱重,赐号希夷先生,敕令还山。时张咏离了江南太平府,与傅霖作别,免不得还为着这功名之事,要入京去应举。傅霖道:“此处也非修道之所。”也自向青州九仙山中去了。
乖崖到京,中了举人。心下一意向道,闻得人说:“日前太宗召到陈抟,赐号希夷先生,三日前差大行送还华山去了。”心中甚是怅然,也不等着会试,取路直到华山,要去寻访希夷。行了几个月,到了华山,只见希夷睡在那里树阴之下,枕着一块石头。乖崖等到天晚,不敢作声,希夷开眼笑道:“乖崖,你来何为?”乖崖应道:“要来分取华山一半哩。”希夷摇首道:“还未,还未!”随命童子向房中取了几支川笔,数张蜀笺赠之。乖崖笑曰:“毕竟要驱我入闹处乎!先生还有甚教咏么?”希寅笑曰:“你退不得李顺时,却来寻我。”乖崖不解,再要问时,希夷又睡着了。
乖崖只得下山,一路回到京师,复要去会试。一日行得天色晚了,错过了客店,只见前面有些人家,他就叩门进去,要求借宿。只见一个老人家,出来开门相见了。那老人面有忧色,里面只闻隐隐悲哭之声。那老人道:“客人别家去宿罢,我心中有事,甚不耐烦。”乖崖道:“我是入京会试的举人,天晚借宿一宵,明早便去,那里不行方便的所在?就是你有甚心事时,随你有天样大的,我也好替你排解,说甚不耐烦。”那老人只得留他坐下,排出晚饭来吃过了。乖崖再三相问:“你家有甚事体?”那老人引乖崖到侧边书房坐了,方才说道:“不瞒先生说,拙老原是个解粮的军户,前者解粮进京时,误带了一个恶奴同去,拙老又不合侵盗了官粮数十石回来。如今功令森严,若侵盗了十石以上,就要砍了。拙老侵盗了数十石,只有这恶奴同去,因此是他知道,别人都不晓得。如今这恶奴因着这庄事,要拿我的讹头。因拙老有个女儿,今年十八岁了,这恶奴勒要小女与他成亲便罢,如不允把这女儿与他时,他就要去出首了。因此小女不肯,在内哭泣,就是拙老也不肯的,只是难处这恶奴哩!”乖崖听了,笑道:“这是小事,有何难治。你只哄他说:‘今日有客在外面,不便成亲,准在明晚把女儿与你就是。’待明早,我自有处。”那老人欢喜进去,真个如此说了。次日早起,乖崖预将自己行囊内,放了许多石块,袖中藏了五两重一锭银子