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,我如今已是你的人了,休要记挂得。”刁成听了这几句安慰他的言语,只信是真了。也思忖道:“如今在我房中,怕他走到那里去?”真个自己走了出来。阿丽掩上房门,暗暗垂泪道:“天生我这样一个人儿,直恁受如此苦楚!我本待嫁一个文人才士,偕老终身,也得个一生爱惜,谁料一貌如花,倒命如一叶,东来西去,受人如此凌辱。若不知耻。岂非狗彘之类乎!我已寻死了十数次,不曾死得,今日是我死的日子了。待我死去问那月下老人一问,如何该受此报,也得暝目。待要我委身又从这刁成,难道这刁成倒与我也是天缘么?”说罢又哭了一场。腰下解了一条带儿,高高挂起。刁成一会不曾进来,无人相救,就缢死了。
刁成等了又有半日,推门进去,吓得半死,也大哭道:“是我无缘与你成亲罢了,倒害你性命,着甚来由!”免不得去报了袁都监。都监也恻然道:“真是个烈性女子,却也难得。”即命取一副沙板棺木,将他盛殓了,就安葬在川江口断肠坡下,不题。
却说这阿丽缢死去,一灵不泯,畓杳冥冥,心中不怪生前这一干逼死她的人,却一心只想着要见那注婚姻、冥司系赤绳的月老。飘飘荡荡的,游魂到处。半路里,却好遇着两个贵妃娘娘:一个是汉家的飞燕,一个是唐室的太真,远远招手道:“你来,你来。”阿丽香魂向前稽首道:“二位娘娘,是何朝代贵人,唤奴则甚?”二人道:“我也知你生前的事迹,与今朝殁后的心事了。我二人乃是赵飞燕、杨太真,也为当初受人之辱。死后心下不甘,特特来寻那月老争辩哩。”阿丽道:“二位娘娘贵为天后,宠冠六宫,享无穷的富贵,逞不尽的风流,还有甚不足之事么?”二人道:“那事也不堪重提了,提起也自伤心。只思我赵飞燕是个绝代的佳人,例狼藉在侍郎宫奴之子;我杨太真又是何等的美色,也为安禄山强奴所辱。虽只在生时,是找一念之差,那月老却也不该先注定他该来辱我。如今都要去问他哩!”阿丽道:“如此就带贱妾同行。”三人各处寻访,却好行到宋城。只见一个老人,拿着一本书,逐张张住那月下捡看个不了,将普天下逐家家的女儿,年庚、姓氏详载在上面;又一个簿子,将普天下逐家家的男子,也个个注了姓名、匹配。赵飞燕三人,一同向前道了来历,一齐的怨怅不已。月下老人指着他二人道:“我将你二人系在那一朝天子的足上,还有甚不好?就是那侍郎、宫奴、禄山反贼所为,皆汝二人自作之孽,我何曾也为你系着赤绳么!自己不知愧恨,如何反来怨我?还不速退!”说得他二人好生没趣,默默无言。
于是阿丽向前道:“我薛阿丽生在淮扬风景之地,自幼能攻书史,又生得面似芙蓉,身如杨柳。我不想到帝王家贯鱼专宠罢了,难道一个文人也销受不起?直将我远远的系足在那赫连勃兀身上,果也是我不足么!那勃兀一字不识,有得几贯臭钱,怎就该配我?我一身的窈窕,绝世的聪明,倒该伴着那村人么?比似世间更有那才高班马、貌若潘安的人,去娶了个无盐丑女,岂是甘心的?多少临风望月,真正有情之人,落得洛神空赋,袄庙徒烧,不能成双作对;没要紧的健儿钱虏,若袁逊仁、赫连勃兀之类,倒后房玉立,有女如云。你这月下老人,也莫怪我说,你却是天下第一个不平心之人哩!你若不与我说个明白,我决不甘休,要与你同去见上帝,讲个明白哩!”老人被这阿丽说得呆了,半晌做声不得,于是将那婚姻簿子,从新简看,一张张又翻了好几遍,直翻到九千七亿兆五万八个八百五十六卷上,注着个扬州薛阿丽。应嫁与来科探花、武陵桃源县人,姓梅、名芝者为妻。月下老人看完了,大吃一惊,道:“却是如此,为何倒将这薛阿丽的赤绳,系了那赫连勃兀?”想了一会道:“错了,错了!”就对阿丽谢道:“是那日韩氏夫人因题了红叶,得与那才人于祐成婚。成婚之后,二人在灯下双双谢媒,倒不谢我月下老,反题诗一首道:
一联佳句随流水,十载幽期惬素怀,
今日得谐鸾凤侣,方知红叶是良媒。
为他这一首诗得罪于我,我怪了他,要将他转世,系与那赫连勃兀的,倒错把你的姓名系了去,是我错了。莫怪,莫怪!如今就把你转世,仍旧系与那梅探花去罢。姻缘错配了,只得去转世偿还你,如今也休怨我了。”薛阿丽却才笑了一声,道:“我说哩,竟是你月下老人错了。”自此赤绳重系,梅雪同春,另做了再生夫妇,薛阿丽的姻缘方才不错。只是那娟娘、月姊、艳玉、香心,倒底还错不了哩。有诗叹曰:
名花月色两相宜,正值花开遇雨残,
那得花前同对月,大家欢饮倚栏干。

总批:天下不平事尽多,如此错配一节,与那才人失路者何异?识者倘有同心,必信斯言之不谬耳!
又批:为飞燕、太真又结一案,令人绝倒。韩夫人一段,不过文字波澜耳,恰收拾到薛阿丽身上,精巧神奇,天衣无缝,妙绝,妙绝。








第三回 猛将军片言酬万户
玄帝有垂训,劝戒人须守。